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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於晴

    雨愈下愈大,聶淵玄始終沒有回來。

    第五章

    灰暗的走道上沒有任何的油燭,聶淵玄摸黑前進,原打算找到她或其他兩名青年拿傘,哪知走了好一會兒,仍遇不到任何人。

    「是誰?」他聞言,仔細一瞧,看見前兩間船房底下透出極弱的燭光。

    他忙道:「小八姑娘,在下想討把傘。」

    「傘?外頭下雨了嗎?敢情你有興致在甲板上散心?也好,我陪你走走。」

    「不用,小八姑娘,在下只是跟小弟敘舊,傘……也不用了,在下先走一步。」

    「換句話說,就是你在怨我將你的十二弟關了這麼久,也不願我去騷擾你們吧,好啦,我不去打擾就是,你要傘,自己進來拿吧。」

    「閨女臥房,豈容男人唐突?」

    「真是婆婆媽媽,我又還沒睡著,你進來拿就是,不然你受風寒也就罷了,要是你十二弟也著涼了,你的錯……可就愈堆愈多了。」

    聶淵玄原要離開,後來顧及元巧,只得上前敲門,隨即將門輕輕推開,不特意關上,說道:「小八姑娘,你這是何苦呢?話不談開,難道要將我們永遠鎖在船上嗎?」

    「你老姑娘姑娘地叫著,我敢打賭,你連我這小乳名怎麼來的,也沒有興趣知道。」他當然沒有興趣。他唯一的興趣就是知道他到底欠了她什麼,要何時才放他下船?

    「喏,傘就在你的左手邊,自己拿吧。」聶淵玄低頭一望,果然看見繪著秋景的油紙傘,拿起之後,抬起臉正要客氣地道謝,卻瞧見她──他蹌跌幾步,想要奔出房門,「咚」地一聲,右肩撞上門板,

    門板自動闔上。她露出有趣的笑。「聶淵玄,瞧你慌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他困窘地將視線撇開。

    「你……你不要不知羞!」

    「我很知羞啊,你要仔細瞧,我還會臉紅呢。」

    「胡鬧!小八姑娘,你要對我報仇,不必壞自己名節啊!」她笑著,從澡盆旁跳起來,輕步輕腳地走近他。

    「你的性子好正經,讓我忍不住想欺負你呢!」柔軟的雙掌微微輕觸他的胸前。他立刻要將她推開,直覺轉過臉要怒瞪她,又見她衣衫不整,露出細白的頸子來。

    「你……恨我,何苦作賤自己!」

    「我有說過恨你嗎?聶淵玄,我對你中意得很,反正咱們都是醜人,乾脆湊一對好了。」她笑嘻嘻的。

    「我對你沒有心,談什麼委身!小八姑娘,天一亮,你將船靠岸,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劫人之事,連縣府那裡我也不會去告狀。」

    「小八、小八,你知道為什麼我叫小八嗎?從頭到尾,你對我一點兒關心也沒有,可是我卻百般傾心於你。」她語氣裡的怨讓他不由自主地又調回視線。她的雙眸直勾勾地望著他,跟隨裡流露出堅毅的眼神。

    看來,要脫身很難了。只是──在近看之下,突覺她的眼神好眼熟。

    「哼,不答話就是拒絕,那我就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好了……」

    「糊塗小姑娘,淨會說些胡鬧事!」他斥道,頭一遭遇見這麼亂來的女人。她露出貝齒,笑道:「八股老師傅,偏愛說一些假道學。」語畢,她掩嘴笑出聲。

    「咱們可真搭,我年紀真的不小了,再不嫁,就沒人要了。」她的笑仍然好刺耳,他微微瞇起眼,憶起方才元巧提及她與他同齡。真不像啊,她像個小頑童,一點兒也不像是二十五歲的黃花大姑娘。

    「一、二、三,見了我的裸身,就要負起責任。」她突然笑道。

    他聞言,眼角只來得及看見她動手解衣,立刻推開她,轉過身避嫌。身後一直發出低笑聲。

    他愈想愈惱,卻不願意回頭,一回頭,就真的是萬劫不復了。他究竟是在哪裡惹來的小煞星?不可能啊,他自認記憶力甚好,幾年前的文章尚可倒背如流了,怎會遺忘一個曾結過仇的女子?或者,不是結仇?他半瞇起眼,從窗外看去夜色無邊,一陣冷風吹進,連他也忍不住叫冷了。

    「姑娘,你請自重,快穿上衣服吧。」

    「我又不冷,穿什麼呢?」他聞言回過頭,瞧見她脫下外衫之後,裡頭還有一件薄衫,不算失禮。

    「你……」一股氣衝上喉口。

    「你在玩我?」

    「我不是玩你,只是瞧你八股到連我也受不了了,逗一逗而已嘛。」

    「你簡直是──」「是無可救藥,我懂。好吧,瞧你氣的,我道歉就是。」她的眼珠微微往右飄,勉強斂起笑容來。口是心非!她要是真心誠意的道歉,也不會亂轉眼珠……

    外頭猛然白光閃電驟響,彷彿打在他的頭頂,轟轟然地亂成一團。方纔他……在胡思亂想什麼?她掩嘴又忍不住在笑了,笑得連眼也彎起來。她的鳳眼尾被疤痕扭曲,認不出她的原形……但……但……有可能嗎?有可能嗎?怎會沒有想到呢?與他有糾葛的只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被遺棄了好久,久到埋藏在他內心深處長達十年,少有憶起的時候。

    練央──胸口的地方像被這兩個復活的字詛咒一般,猛然地揪緊,他不由得鬆開握傘的手。「聶淵玄,你怎麼啦?」她關心地問。他忽然緊緊抓住她的手。

    她的掌心有繭,不算柔軟,擺明除了練功之外,她非千金之軀。

    「你……你……你的功夫真好,」他脫口:「年紀輕輕,就有這般身手,是江湖中人嗎?」

    「我對江湖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的師父必定不是常人。」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怎麼啦?你不是對我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她笑說,見他仍緊握住她的手不放,想要不動聲色地輕輕抽回,他仍然沒有鬆手的打算。要甩開他是容易,只是對他與先前的八股判若兩人大感奇異。

    「敢問師尊大名?」她望著他一會兒,不自覺地將眼珠輕輕往右飄,心虛說道:「他老人家不愛我四處張揚。」無月的夜裡,從窗外透著森冷的氣息,連帶他的四肢也僵冷了。

    方才真的不是他錯眼,而是……而是她的動作已是十分明顯了。天啊!怎會是她?怎會?

    「你好冷啊。」她搓揉他的雙手,抬首展笑逗他道:「讓我的體溫溫暖你,好不好?」她的話多煽情,若是之前必定惱她不知輕重,可是現在……小八、小八,原來元巧一直在提示他,與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啊。

    她……再來找他,是為了什麼?眼角看到窗外有人躲在船桿後偷窺,有元巧還有那兩名青年。那兩名青年跟著她,會是誰?十年來,他不聞不問的,家中也無人告知她的下落,他是特意避開啊。如今看見她,心裡百味雜陳仿如大石壓身,分不出究竟是喜抑或憂愁多一點兒。

    「聶淵玄,你不答話是害羞了嗎?」她未察覺他的異樣,露笑玩他道:「不答話,我就再脫衣給你瞧,你猜我裡頭還有衣服還是肚兜呢,一、二、三,我脫啦!」

    「不要!」他大喝道,同時拉上窗子,以杜絕外頭偷窺。她被他的吼聲嚇了一跳,也頗為驚訝這一回他運頭也沒撇開,就這樣直直地瞪著她的身子。她乾笑一頓,自動拉上脫了一半的衣衫。

    丑痕下微微臉紅,咕噥道:「這一次你倒真吃盡豆腐了。」

    「為什麼你的聲音變成這樣?」他沙啞問道。

    「啊?我……我的聲音原就如此啊,這兩天我也算說了不少話,怎麼你一點也沒注意?」她的臉、她的音都變了,變得陌生,但淘氣賴皮的性子不改。聶淵玄忽然跨前一步,趁她來不及避開時,緊緊抱住她。是他蠢,就算她再變化,他也應該認得出來啊,只怨自己不曾正視過她──

    「聶淵玄,你怎麼啦?」要欺他,反而覺得自己被欺盡了。

    「你這樣不顧男女之防地抱著我,是要負責的唷。」要負責,他早就負了,還會等到現在嗎?一直以為自己心裡是空的,沒有住過人,現在見到她,才知十年來不是空心,而是壓根就住了一個人。他闔上眼,咬住牙關,以掩飾他內心的激動。

    她──終究來找他了。

    ※※※

    「聶淵玄,你再抱下去,我只要圖謀不軌了。」人皮面具下已是通紅一片,又熱又癢,也不願推開他。

    「你這傻丫頭怎會落得這樣下場……」為什麼她的臉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正要問她,船身忽地一陣劇烈搖動,她立刻抱住他的腰穩住,身邊的澡盆因為傾斜而潑灑出來,濕了他倆一身。

    「師父,有船靠近!」外頭傳來拾兒的聲音,她一凜,也知有船靠近,拾兒不會這麼地緊張兮兮,必有它因。

    「你等等,我出去瞧瞧。」她踢起油紙傘交給他,便快步往外走去。怕她出事,聶淵玄吃力地跟出去,見到她動作極快地奔向船頭,本想開口要她小心,後來見到聶拾兒迅速點起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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