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文 / 於晴
他是這麼的壞……
他一怒,使勁推開她,隨即見她「咚」的撞上車板子。
「你……你沒事吧?」可惡,一時忘了她是那種隨便一陣輕風就可以吹走的女子。
霍水宓痛得揉著頭皮。「向陽,你力氣好大。」撞得她量頭轉向地。
「活該!誰教你動不動就胡亂抱人!你以為你是誰?當真是我娘嗎?」他言歸正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姓尹的還活的嗎?是你救我出火場的?」
「不,是王總管……」
「是他!」徐向陽暗地驚叫。王總管向來是爹的心腹,他既在場,十之八九爹會知情的,那麼……那麼爹是證據確鑿了?會不會,會不會等他一回府,爹就等著他,趕他走出徐府?
「向陽,王總管答應保密。他不會說出去的。」
徐向陽聞言,目光如炯地瞪著她。
「你懂什麼?」他大叫:「你懂什麼?王總管他是……他是……」
「他是老爺的兄弟。」
他驚詫。「你看出來了?!既然知道,就不該讓他救我出來!他是爹的心腹!你以為他會為一個野種而保密?」
「誰准你說自個兒是野種了!」
「不說就不是了嗎?」他發狠地叫道:「看看我!看看我哪一點像爹了?你再仔細看看月璽!她又哪裡像徐家的人?還有那小肥豬,明明白白地就是那個女人背叛了爹!旁人都叫咱們是野種、是沒人要的孩子,為了咱們,爹當上冤大頭。只要咱們自己不說自己是野種、是沒人要的孩子,那麼我們就不是了嗎?不如同歸於盡,同歸於盡……」
他倏然住嘴,因為挨了個耳聒子,很響亮的一聲。
他瞇起眼。「你敢打我?」
「我是你娘,是你娘就能打你!」她氣惱極了,氣得渾身發抖,氣到心都揪疼起來。
「憑什麼你要作賤自己?我不准你傷害自個兒!月璽是老爺的女兒,紅紅也是,而你是老爺的兒子!別再說什麼同歸於盡的瘋言瘋語,如果那個男人再來找麻煩,我來應付,不准你再插手,總有法子一勞永逸的!」即使是在斥罵他,她的語氣仍然不穩。半是氣、半是不習慣罵人。她是頭一遭罵人,甚至連憤怒之情也是難得的產生起來。
徐向陽看出來了,他冷哼一聲。「你能做什麼?你只是局外人,不必蹚這場渾水,你只須一心一意跟著爹就好了。」
「咱們是一家子,少了向陽,就不是家了。」她歎息,執起他的手,溫言軟語地說道。
「家嗎?」他盯著她的手,紅咚咚的,像是燙傷,他的聲音柔和了。「這傷是為了救我得來的嗎?將來你為爹多生幾個孩子,不就代了我的位置嗎?那也是家人,不必包括我。你太好心,如果沒有爹保護你,你認為你能在這世上生存多久?而我,只是個野種,如果我說,我是害死那個自稱我母的原凶,你的好心還能包容我嗎?」他低聲問道,不敢抬首望她。
握住他的手仍然不放,但霍水宓沉默了半晌,沉默到他受不住了,終於忍不住抬頭看她。
「你聽見我說話了沒?」
「你不必大聲,我自然聽見了。這也是旁人告訴你的嗎?」她也跟著大聲起來。
「不,你這蠢女人!那女人死的時候,我已經九歲,何必需要旁人來編謊言?」奇怪,他這麼大聲,沉不住氣幹嘛啊?他是在說很嚴重的事啊!為什麼這個女人沒有嚇得往後退?!她的腦袋瓜壞掉了嗎?!
「那,你是自以為是嘍?」
「不是!」他叫道。隨即惱怒自己被她影響情緒,勉強壓低聲音。「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好了!」最好嚇得她跳車!「她是生紅紅時,血崩而死的!產婆前腳才剛走,她就血流不止。是我待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她求我請大夫,可是我沒去!別業裡只有我!我不要她再活下去,她只會敗壞爹的名聲!我沒去請大夫,一直等到她斷了氣……我的身體內流有那個男人的血,我是這麼這麼的壞,甚至不懂得什麼後悔,我只想要她不再污辱爹的名聲;月璽是她同長工生下的孩子,紅紅也不知是哪裡冒出來的……三個野種已經夠了,我不再想要爹再背負下去,我不想要將來再出生的孩子同我們一樣,一生一世不受寵,只有唾罵……」因為太明白那種害死人的痛苦,所以他寧可自己出手,而不願小後娘一輩子跟他一樣,他已經髒了,就算再髒也無所謂,但她是這麼的乾淨!
他的眉頭緊緊地聚起來,怎麼她還執住他的手不放,她應該嚇得立即跳車才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便懂得弒母,那麼他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他想抽手,卻被緊緊握住,再抽,還是被使勁地握住。一連試了好幾回,他始終拉不出自己的手。
他扮起凶神惡煞的模樣,朝她怒叫:「你不怕嗎?不怕有朝一日我連你一塊殺嗎……喂喂,你又想幹什麼?別靠近我!我是殺人兇手啊……別擠在我旁邊,你不是在對面坐得好好的……」百般對小後娘的挫折無奈卻化為一聲「哼」。
「向陽。」
「幹嘛?想告密,儘管去,我不怕。」
「啊,對喲,這也算是你的秘密。」
「想要我不說出去嗎?」
他斜睨她一眼,心裡隱約覺得不對勁。「你又想打什麼主意?」
「喂喂。」
「那,以後可得要聽我的話喲。」
「有病啊你!聽你的話?我寧願一頭撞死!」
「啊,真的嗎?那我只好告訴老爺了……」
「告訴我什麼?」車門忽地打開,徐蒼離正站在前面。不知何時。馬車早已停在徐宅門口。
「爹!」他驚呼,不由自主地恐慌起來。爹聽見了嗎?還是王總管已稟報過爹了?
那麼,爹當真是擋在徐宅門前,不准他再進徐家門了?他狠狠地瞪了霍水宓一眼。這個蠢女人、笨女人,沒事對她掏心挖肺的幹嘛?如今好了吧,爹要聽見了,他第一個先勒死這個蠢女人!
「老爺!」霍水宓搶話道:「我叫向陽陪我去廟裡上香,他……他不舒服,所以咱們趕著回來了……是不是,阿福?」
站在徐蒼離身後的阿福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是一徑地搔著頭,看看天色再看看地上,專注的神情像是黃金遍地似的。
徐蒼離注視著她半晌,然後伸出手臂抱她下來。
「你呢?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是向陽他……」忽地,她的聲音沒了。因為她瞧見老爺的鞋板上積有泥塊,藍色衫子上也沾有些塵土,像是風塵僕僕地從哪兒趕回來般……今兒個下午,老爺不是要留在集聰樓招呼北方生意人?
徐蒼離微笑,放她落地。「待會兒。叫珠丫頭為你上藥吧!」他的眼正視徐向陽。
「爹……」恐怕,這是最後一次喊他爹了。「啊……爹……」這回,他又驚叫起來,發現整個人也教徐蒼離給抱了下來。
「老爺!」
「你不是說向陽不舒服嗎?正巧賈大媽受了點風寒,已請了大夫在廳裡候著。」
「啊……」
「爹……」
兩人同時呆呆然地,忽地霍水宓掩嘴輕笑了。
徐蒼離瞪了她一眼,不自在地「哼」了一聲,然後大步邁進屋內。徐向陽略嫌驚慌地瞪眼瞧著霍水宓。她笑什麼?爹知道了什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爹竟然開口叫他「向陽」?
「夫人。」王莫離悄悄出現在她身邊。
「嗯。」霍水宓不算吃驚地抬首,忍了許久的淚終於潰堤。她吸吸鼻子,拭去眼淚。
「老爺是怎麼知道的?」
「咳,這事極機密,若是告訴夫人,那以後可就沒法子如法炮製了。」笑話,要真說出口,那紅小姐不又要在他身上亂畫圖?他只是個窮奴才,哪來那麼多錢重製衣?
「那……那姓尹的呢?」
「大半年之內,他恐怕是自顧不暇了。」王莫離挑起眉,笑道:「夫人還有吩咐?」
「嗯,今晚重備一桌酒菜吧,這回,總要一家子一塊用飯的。」
「奴才遵命。」
第十一章
五個月後
「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一聲怒斥,非但沒嚇壞坐在梯子上的女人,她還揚眉笑著。
「老爺!」她居高臨下地笑望著他。「老爺,你道水宓找到了什麼?」
「我只道自從你認起字來,成天埋首書堆,你在那裡找些什麼?」徐蒼離略嫌吃醋地等她爬下來。
霍水宓眉開眼笑地,剩最後兩個階梯時,直接飛進徐蒼離的懷裡。她仰起臉蛋,說道:「老爺,你猜猜看嘛,若是猜中,水宓有獎。」
「獎賞?!」他的眉揚起來。「什麼獎賞?」手臂自然環住她的腰。
她想了會,又笑,「老爺想要什麼?」
「今晚別去月璽那兒。」
「那怎行?!」她叫:「是老爺自個兒允諾的,一個月裡的初七,水宓可以陪著女兒聊天、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