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於晴
「又是為了兒子!」霍水宓便把眼淚忍回去,她低叫:「女兒和兒子都是你的親生啊,為什麼為了一個兒子,可以賣女?兒子是人,女兒就不是人了嗎?」
「你這死女人在胡扯什麼!」老頭子顯然是無話可駁了。「我可沒閒工夫陪你這女人在這兒鬼扯淡!」用力一扯,扯動兩個傻住的丫頭。「愣死在這裡幹嘛?還不快走!
「別走,別走!你要多少銀子,說出來!我們打個商量!」
「哼,再多的銀子也不賣!我送女兒到白老爺那兒是給她們享福,她們感激都來不及了……」
「我……我給兩百兩銀買下她們的終生契,白老爺那兒的損失我來賠償。瞧,這樣一來,你淨得三百兩,夠了!白老爺人老體衰的,難保不隨時升天,到時別說二百兩,恐怕除了你拿到的那一百兩外,也得不到好處,不如把她們賣給我,你拿著銀子去養你的兒子吧!」
珠、寶兩個姊妹花雖然像腳底生根似的傻站在那兒,可不知怎麼地,心頭內又酸又痛,眼淚不受控制拚命地掉了下來。打她們出生以來,何時有過人為她們真正想過、關心過?沒想到會是她,那個嫁進門來膽怯又容易欺負的傳統女子!
珠丫頭忽地跪了下去,淚珠猛往眼裡鑽出來,像要把十六年來積壓的淚一股惱兒的流光。
「夫人,趁著老爺尚未動怒,夫人還是回去吧!打你進門的頭一天起,咱們姊妹就沒給過好臉色,老瞧你是跟咱們出身一樣的,憑什麼要對你卑躬屈膝?」她抬起臉,紅腫的眼瞧著霍水宓:「現下我要說一句話,你跟咱們都不同,是好心腸的好人,只怪我們傻,不懂識主子,但求下輩子為你作牛作馬,哪怕再生為女兒身,咱們姊妹也心甘情願的,你快回去,二百兩銀不值得買下珠、寶。」重要的是這筆生意不值得,老爺是生意人,明白這淺薄道理,尤其又向來不聽女人話,會聽一個才過門半月的妻子嗎?
「爹,咱們走吧。」
「別走啊!老頭兒,你等等,我馬上回來!賈大媽,書樓在哪兒?你快幫我去找老爺……」一回首,用力撞上一堵肉牆。
「不必找了。我就在這裡。」
霍水宓來不及驚訝、來不及被嚇,叫道:「給我二百兩!
徐蒼離揚起眉。「你在跟我討錢?」
「不,不……你,你瞧!」她又急又慌地,說起話來斷斷續續。「珠、寶快教她們的爹拿去賣了!二百兩可以救她們一命!」
「不值得。」
「值得的!值得的!我……我還你……對,我會想法子還你的,那銀子就當借我好不好?」
「你打算怎生個還法?」垂下濃密的睫毛,注視她泛白的拳頭又開始在顫動起來。
「我……」是啊,要怎麼還?就連她身上的羅衫都是他出資的,要怎麼還?
「賈大媽。」頭也不回地開口:「叫賬房領出二百兩銀。帶她們進屋簽下賣身契。」
賈大媽閒言,奇怪地瞧了老爺一眼。何時,老爺的心腸也變軟了?
「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
「不不。」賈大媽連疑問也不敢表露出來。
正要帶著珠、寶及其爹進屋,忽然珠、寶的爹垂涎地開口:「嘿,誰說二百兩白銀就能買下我的寶貝女兒了?」原來這男人就是那惡名昭彰的徐老爺子,好指使得很嘛,不趁機多撈兩筆,簡直太對不起自己了。「我這一對丫頭有用得很,什麼活都做,人又圓又豐腴,要是哪日你買回來的女人蹦不出個子來,還可以納她們為妾,不不,不必納妾,直接圓房,保證她們生出來的兒子白白胖胖的。我聽人道,徐老爺名下的孩子沒一個是親生的,我敢拿命擔保,這兩個丫頭可不會背著你亂偷漢子……
「爹!」死定了,一線生機就這樣給毀了。
徐蒼離面無神色地凝注他,正欲開口,忽然感覺有人揪緊他的衣衫,低頭一望,是那只容易抖如秋風的瘦巴巴小手。
「你……住口!」霍水宓漲紅了臉,不是羞極,是氣壞了。「我不准你說老爺壞話,沒憑沒據的,你可知憑著一張嘴皮子造謠,會造出什麼可怕的結果來?你……你再胡亂說老爺壞話,我……可不會放過你的!」
徐蒼離目不轉睛、驚奇地瞧著她。
她不擅反抗人,甚至不知道如何對罵,由她說話結結巴巴,揪著他的衣衫壯膽的模樣可以看出,如果猜得沒錯,恐怕這是她頭一遭生起氣來了。
為什麼?
為何要替他說話?為了要討好他?不,他說過,她是個藏不住心意的女子,她是真的在氣惱,惱那老頭的出言不遜!
又是忠實嗎?
「也罷。」他沉穩地開口,神色不如先前溫和。「那你就將女兒帶回去吧!」
「老爺……」
「帶回去賣給那姓白的,我倒要瞧瞧那姓白的還敢不敢要我夫人想要的女孩!」
老頭兒嚇了一跳,怎麼這男人變臉變得這麼快的?這句話擺明是說若是現下不賣給徐府,將來以徐府首富的財勢,他也別想賣給白家老爺了……
老頭兒立刻換上諂媚地笑,道:「徐老爺,你大人大量,可別計較先前我說的玩笑話,你買,我就賣,二百兩夠了,夠了。」總之,多巴結是沒錯。
徐蒼離微微點了個頭,賈大媽忙領著痛哭流涕的珠、寶和其爹進大屋裡去了。
「嘴張那麼大,不怕蟲子飛進去?」他斜睨著她。
「不……」霍水宓急合上嘴,眼底隱隱約約燃起著崇敬。「我……我應該謝謝你的。
「我可不打算要你的感激。想到了嗎?」
「啊?」
「你要怎麼還這二百兩銀子?」他逼近一步。她的身子幾乎貼上他的,羞紅的雲朵沿著頸項攀爬上來。
「我……我會女紅!」總算找到能夠謀財的技藝了。「對啦,我可以繡帕子拿去外頭賣,若是不足,我還能砍柴、挑水的……」話尾是愈說愈小聲,因為瞧見他的臉色陰沉沉的。
她又說錯話了嗎?
「徐府長工多的是,不缺你一個。手伸出來。」
霍水宓呆了呆,乖乖伸出雙手。
「為什麼這麼害怕?」他握住她的小手,還是一樣的粗糙,不算柔軟,看得出是長年苦下來的一雙手。「你不必怕我的。」
「我沒有。」
他的黑眼盯著她,口氣和緩。「我不愛人欺騙我,有什麼就說什麼,這是妻子的本分,如果連你也不誠實,我該相信誰呢?」
現在他扮演的是好好丈夫的模樣,這是假相沒錯,因為不要她懼怕他,先前那二百兩也是買她的心。
是的,他買下了她的人,他要連她的心一塊得到。
昨夜才發現她忠實的程度足以媲美一條忠狗,他們甚至談不上相識,她卻以一個妻子的身份忠於丈夫,他算是意外地買對人;但,就算是一條忠狗也會有背叛主子的時候,要如何方能確保她能守住貞節?
她怕他、敬他還不夠,這樣的女人要變節如同翻書。除非,她能夠愛上他,這是得來的教訓。
雖然那種自以為是的膚淺玩意無法持續太久,但只要她在生下子嗣的這段時間向著他,那麼,孩子肯定會是他的。
霍水宓瞧著他黑黝的眼忽然像陰森森的寒石,以為她的否認引起他的不悅。
「老爺,我……我沒怕你的。」她老實說:「只是還……還不習慣這般接近男人。
說著說著,臉又紅了起來。
「我是你的夫婿,如果連我都不習慣,你還能習慣誰?」他揚起眉,將她拉進懷裡。
「瞧你這模樣,倒跟昨夜裡的女人相差甚距。」
天啊!昨夜當真不是夢境了?她不敢再仰頭瞧他了。簡直是羞死人了!
「我倒是頭一回見到嘗著我嘴裡的酒味也會醉倒的女人。」
「我……老爺,昨夜我真的……咬了你嗎?」她小聲詢問。天啊,從沒料到她醉倒後會那麼……膽大包天!
「有咬痕為證,需不需要脫了衫子讓你瞧瞧?若不是明白你在徐府裡吃好穿好,還真以為你誤將我當食物猛吃著。」他忽然俯下頭在她耳邊低喃:「不過,你取悅了我。」
那聲音似乎帶點笑意,沒有嘲弄,是有些親密的笑聲,原本霍水宓是不敢抬頭看他的了,但聽見這珍貴的笑意,不禁盯了他一眼。
這一眼倒教她看呆了。
她是沒瞧見老爺笑過。向來冷硬的嘴角形成上揚弧度,剎那間放柔了他的臉龐,他原就好看,這一笑像是一塊璀璨磁石,緊緊拉住她的目光。
原來,瞧著一個人也能如同昨夜的傾醉,霍水宓瞧他瞧得癡了,忽然心中生出一個莫名念頭來。
其實,嫁給老爺也不錯啊!
第四章
徐宅佔地約二十餘畝廣,有屋、有園、有山、有水。園中以島、樹、橋、路相間。
池中有三島,島上建亭通橋,環著池畔開路,有溪、有小灘、有山泉、有湖泊,有小樓,還有活像迷宮的庭庭院院或以拱門相連,或以迴廊相接,別說在這兒住了一月半月的,就連前些日子老爺領著她走上一回,她還是摸不清這裡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