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於晴
她皺了皺鼻,忽然聞到一股尿騷味,這才想起小丫頭尿褲子了。幸虧,來財也算是她一手帶大的,應付五歲女童應該不是難事。
撐起虛脫的身子,邊哄邊脫紅紅的紅褲子。
「紅紅要跟娘娘睡。我有娘娘了,嘻,我有娘娘了。」一顆小頭顱照樣往她懷裡鑽,胖嘟嘟的身子沒一會工夫就光赤著在床上跑來跑去,跑得累了,就投到霍水宓懷裡。
好軟,軟綿綿地活像棉花糖,她抱住直咯咯笑的紅紅。二娘嫁過來的時候,她才八歲,也曾想親近二娘過,結果她教二娘給打了一巴掌,說她身上髒兮兮的。
如果,二娘就是天下後娘的典範,那麼她不要當後娘。
「娘娘,睡睡。」紅紅拚命地親近她,貼著她涼呼呼的臉頰。
這是她的命嗎?原本嫁進徐府就不抱任何希望。對方可能是七老八十,也可能也有殘疾或是壓根兒娶錯新娘了,她隨時都有接過休書的打算;打她八歲開始,就再也沒幻想過她的命有轉好的一日。
這小女娃會是老天爺賜給她的嗎?
「娘……」嘟起小嘴,哭過的紅腫眼睛顯然相當疲倦了,還硬撐著眼皮瞧著她。
忽然,霍水宓用力眨了眨濕霧的黑眼。
「娘娘不哭……」紅紅給嚇醒了,肥胖的小手努力攀上霍水宓的眼。「娘娘不要哭了,紅紅不跟娘娘睡了啦!」
「娘娘喜歡跟紅紅睡。」霍水宓的唇畔溢笑。有人可以愛的感覺真好,會不會有一天,眼前的小丫頭也懂得愛她這後娘?
徐大爺娶她,恐怕也是只為了帶個女人進門管孩子們,且最大的孩子瞧起來也有十五、六歲的年紀,徐大爺肯定也有四、五十歲了,又有家產要管,談感情壓根兒是不可能的事了,在這徐府還會有誰愛她?丫鬟瞧不起她,那兩個孩子也尖酸相對。
只有這小丫頭了。這是老天爺賜給她的,憐惜她一生孤苦無依,在新生活的開始,派個可愛的小天女陪著她度過漫漫長日,至少,不必再跟以往待在娘家一樣,除了爹爹偶爾投以歉疚的眼神,是再也無人理會她。
真好!總算老天爺也有補償她的時候了。
拉起喜被蓋住小女娃光赤的身子,也跟著躺了下來。說不定徐大爺是不進洞房了,既然已有兒子傳承,也不必靠她傳宗接代了。
「娘娘親親。」紅紅用力合上眼,胖胖的臉頰紅咚咚的。
霍水宓在她額上香了一個。
有個女兒陪著,真好;至少不再寂寞了。
新的生活呀!
有生以來,她的唇浮起頭一回滿足笑靨。
※※※
這在搞什麼?
新郎沒進喜房,新娘倒先睡著了?
黑鴉似的眼眸盯著新娘懷裡的小肥豬。這小丫頭片子又是誰?是哪個該死下人的娃兒迷了路,竟敢闖進徐家喜房?
他的嘴緊閉著,炯炯的目光一瞧見新娘瘦削的臉蛋更顯陰沉。
霍二娘是怎麼辦事的?當初,可是給足她一袋黃金,要她把霍家丫頭給養胖的!
嘖,八成是那該死的蠢婦把黃金給私吞了!
這丫頭跟頭一回見到她的時候是一樣的瘦弱……不,更瘦。霍二娘究竟是怎麼養她的?給她喝點水嗎?怎麼營養不良到幾乎沒見到半兩肉?
七呎之上的高昂身軀站在喜床旁,修長的手指輕觸她的臉頰。
初次見到她,是在一個月前。她正在溪邊賣力洗衣,當初只是遠遠地瞧著她,隱約瞧出她瘦歸瘦,養胖後倒也能見人,因而向霍二娘買下;他的聘金比起一般人要多出幾倍以上,沒想到還是教那個姓霍的給吞光了。
這種身子骨要如何生徐家的子嗣?
「嗚……」小女娃皺了皺圓臉。淨往新娘懷裡鑽去,小嘴裡的口水汨汨流出,浸濕新娘衫子。
他厭惡地撇撇唇。這肥豬女娃究竟從哪裡跑出來的?原打算用著抓小狗的方式抓起這隻小肥豬,偏偏她的雙手緊緊攀住新娘的脖子,這姓霍的丫頭沒窒息已是萬幸,他瞇起眼,這才注意到新娘子是帶笑入睡。
為什麼?
因為嫁給他徐蒼離?
「哼。」他冷笑。
方圓百里之內,何人不知「徐蒼離」三字所包含的意義有多邪惡?那是個野蠻陰狠的男子。大家閨秀避之如蛇蠍,一般百姓女兒一聽見他的名,寧願上吊求了斷,也不願落入他的「魔掌」。
在眾人眼裡,他是個連畜牲都不如的魔鬼。
如不是向那貪財的霍二娘買下這丫頭,她又豈會心甘情願地嫁給惡名昭彰的徐蒼離?思及此,他的眼忽地化為寒石,原本輕撫她臉頰的指尖嫌惡地縮回。
無妨,怕他也罷、恨他也成,無論如何,從拜堂的那一刻起,霍家丫頭就已經屬於他的了。
這是她的命。
生為徐家人,死也得是徐家鬼!
「要怪就去怪你那貪財的後娘吧!」他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
在不久的將來,她會生下他的子嗣。
而這回,他會確保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
第二章
鳥叫鶯啼的,吱吱喳喳吵個沒完沒了,隱約夾雜著陌生的酸調子。
「那個窮丫頭還真以為自己飛上枝頭當鳳凰了!睡到日上三竿還不起來,咱們要等到什麼時候!」酸裡酸氣的嗓門存心在幔簾外叫道。
日上三竿?
慘啦!可還沒上炊、挑水,非挨二娘一頓罵不可!
霍水宓嚇得睜開了眼,眼裡的景物不是家裡破舊的磚瓦,而是雕刻精細的橫樑,身上蓋著上等料子的喜被,身下是軟綿綿的床,壓根不像霍家硬梆梆的地板睡起來四肢僵硬冰冷。
「我說少奶奶,你可也得體諒體諒咱們當丫頭的苦境。你睡得舒服,咱們丫頭可站了好幾刻鐘,就盼你好心睜開眼,勞動勞動你的身子爬起床來!」
啊,是徐府!
昨兒個成親的記憶一股腦地湧進腦袋瓜子裡。隔著喜紅色的薄薄幔簾,瞧見昨晚的丫鬟捧著衫子候在一旁。
她嫁到徐府來了!
是了,這是她新生活的頭一日,不必挑水、不必炊飯。
「夫人醒了?」
「醒了,醒了。」霍水宓掀開幔簾,怔了怔,環視屋內。「紅紅呢?」昨晚明明是躺在她懷裡的。
「夫人不問老爺,反倒問那個小丫頭?」話才出口,就瞧見新任夫人呆了呆,好似在說:「是啊,怎麼不見新郎官呢?」。
珠丫鬟扁了扁嘴,丹鳳眼輕蔑地看著她。
「老爺嫌那小丫頭礙事,洞房花燭夜去客房休息啦!」珠丫鬟說起來就有氣,全怪在新任夫人頭上。「昨晚那小肥娃跑來,你召喚我一聲,我馬上就帶她走!洞房花燭夜呢!你是存心叫咱們下人受老爺責罵嗎?」在她眼裡瞧來,新任少奶奶是存心整她,九成是為了昨晚她嘴快多說兩句!少奶奶就了不起嗎?她珠丫頭可也不是好惹的人物。
霍水宓顯得有些迷惑。「紅紅不是老爺的女兒嗎?」怎麼對紅紅也是口氣不敬?
「要真是就好啦,還用得著買下你……
「住口!」門扉外站著一名圓胖的婦人,雖然捧著托盤,腳步倒快得很。才瞧見她站在門前,幾個箭步,托盤給擱在喜桌上,朝珠丫鬟的臉上左右開弓,就是響亮的兩個耳聒子。
「賈大媽……」珠丫鬟心驚肉跳的,臉頰頓時紅腫一片,卻不敢吭上半句。對上賈大媽,哪個下人敢頂嘴?
「你這蠢丫頭在這裡胡扯什麼?要你服侍夫人更衣,可不是要你耍嘴皮子。衫子留下,去廚房幫忙。」一聲令下,珠丫頭怨懟地瞧了霍水宓一眼,快步溜出喜房。
「夫人可別胡亂聽那丫頭鬼話!」賈大媽一轉過臉,淨是陪著笑的。「宅裡人多嘴雜,沒一點閒話扯,日子就挺無聊的。」賈大媽看著她半晌,忽然詭異地瞇起眼。「瞧你瘦的,難怪老爺吩咐咱們當下人的多準備豐富的餐點,原來少奶奶瘦得教人憐惜呢!」
霍水宓的臉紅了紅,舔了舔乾燥的唇。「他……瞧見過我?」
「是啊,大概是昨兒夜裡來過,瞧見小小姐睡在房裡,才委居客房。」賈大媽拉過霍水宓,坐在喜桌前,盛起熱呼呼的肉粥。「等吃完了早點,我帶你到宅子裡四處逛逛,先摸清楚環境,免得迷了路。」
好香,霍水宓早餓得前胸貼後背的了,拿起筷子欲吃,頓了頓,瞧著賈大媽。
「你……不吃嗎?」
賈大媽肥肥的臉笑著:「我早吃啦。再說,當下人的怎能同主子一塊用食?」新任夫人瞧起來挺靦腆、挺羞答答的。是好還是不好,現在還不能下定論,只能說,她同以前的少奶奶是完全不同的。
霍水宓睜圓了眼,瞧著一鍋的肉粥,托盤上送擱著四、五樣沒吃過的清淡小菜。這全是給她一個人吃的嗎?從出生起,哪有一天吃到飽過,不可置信地抬首看向賈大媽,臉上的笑容有些像娘親,和煦而暖和。
這是打進徐宅以來,第二個待她好的人;老天爺待她已算不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