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余宛宛
「你從小就不與人親近嗎?」他如同前些天一樣地以發問來得知她的過往。
「嗯。」杜亞芙偏著頭,鬱鬱地回憶起她的孤寂。
「母親說杜家的女兒要有氣質與氣勢,因此對於那些家境身世不佳的朋友,她是根本不許我交往的。」
「你總是一個人?」
「我不知道如何和同學說話,因為在她們仍數唱著童年歌謠時,我已經在背誦所有知名的音樂家的風格。加上老師總是對我另眼相待,因此她們並不歡迎一個打不進她們圈子的我。」她茫然地瞪著地板。「所以,當我有了依依後,我告訴我自己不要像母親教育我一樣地教育她。我的依依會是快快樂樂的正常小孩,而不是另一個不快樂的小大人翻版。」
「我們的依依絕對是個開開心心的小天使。」他靠近了她,高挺的鼻樑碰觸著她冰涼的鼻尖。「你從不強迫依依去學什麼鋼琴、小提琴,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杜亞芙調勻自己因為他的靠近而加劇的呼吸後,才開口說:
「如果她想學,就學,我不想勉強她。」
「說真的,我也滿難想像依依那個好動兒能夠乖乖坐在樂器前的樣子。她比較適合學——」他沉吟了會,想著女兒適合的音樂屬性。
「她想學舞獅。」杜亞芙止不住逸出口的笑聲。
「她覺得鑼鼓的聲音很好聽,而且獅子很有趣。」
「舞龍——舞獅——」他的臉上寫滿「匪夷所思」四個大字,而後背靠到牆上,放聲大笑。「就知道那個小傢伙不會做出什麼正常事。我早就不期待她穿著粉紅色芭蕾舞衣的淑女模樣,可是舞龍舞獅——哈哈哈……」
她跟著他一起恣意地笑著,想像著活潑過頭的依依,捉著獅頭跑來跑去的俏皮模樣。
「她比較適合演大頭娃娃。」商濤帆邊笑邊開口說著。
「大頭娃娃?」
「就是在舞獅時拿著把扇子,掛著個大大的面具,跟獅子玩耍的那個角色。」
「依依的確很適合那種活潑的角色。」她的眼眸、唇邊全是笑意。
待笑聲方歇,商濤帆攬她到自己懷間。
「要不要再生個孩子?」
依依出生半年,他就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雖然對於依依的關心,他雖不曾減少過分毫,但卻缺乏了夫婦間共同扶育孩子的喜悅。
他對不起她,當初只想到報復她的漠不關心,卻完全沒有考慮到甫生完孩子的她會受到什麼樣的打擊。商濤帆擁緊了她,感覺到她身子的顫動,內疚更是深深地刺入他的心坎。
「對不起——為了那些荒唐的日子。」
杜亞芙沒有仰起頭來,只是放下了原本環在他腰際的手。「我那時常對著依依掉眼淚,我不知道為什麼在我給了你所有的自由,而且和你生了個孩子之後,你還會有外遇。你的外遇,只讓我證實了自己在情感上的低能——我注定是個失敗者。」
「不許你這樣說自己!」他挑起她的臉龐,心痛她臉上每一處心碎的自責痕跡。
「你剛有孩子時,我高興得簡直快瘋狂了,我想也許孩子可以改善我們之間冷淡的情況。我太固執,所以認定你會主動地走向我,卻忘了你的個性,原本就不會去主動爭取或改變些什麼。」
「我沒有回應,是你外遇的原因?」她一直迫切地想知道。
「我想這一點佔了絕大多數吧——加上每次碰觸你,你總是僵直著身軀,咬著牙忍耐,我根本是認定了你厭惡我、而且是極度厭惡。」他直言以告。
「我不是!」她睜大了眼否認著。「我只是——緊張。」
「緊張?」商濤帆不解地重複。
「我不知道如何去適應當你接近我時,我胸口傳來的——窒息感。你接近我時,我的心,我甚至連——呼吸都會不正常。」她側過臉吞吞吐吐地道來,羞澀得無法直視著他。「和你親熱時,我必須要好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要發出聲音來,以免自己像個放蕩的妻子。」一說完,她立即轉過了身,搗住了緋紅的兩頰。
「誰給你這些觀念的?」他扳正了她的身子,盯著她追問。「算了,你不用回答。一定又是我那位岳母大人!」
她彆扭地絞著自己的手指頭。結婚雖四年了,但和他談論這種床第之間的事,她仍覺得尷尬。
「沒有什麼好害羞的。」商濤帆撫著她微張的唇瓣。「肌膚之親不是件罪惡的事。我喜歡碰觸你,更希望你對我的碰觸有所回應,就像這些天一樣。」他低下頭吻著她細白的頸項。
杜亞芙自然地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清楚地感受到他同樣紊亂的心跳。隨著商濤帆唇瓣的推移,她的眸子已是全然的迷亂,只是沉醉在他所帶來的感官迷霧中。
她微張著唇淺淺地呼吸出那逐漸漫向全身的快感,對於他的舉動不再驚惶、退卻。在他的唇覆上她時,她滿心感動地祈求著——
希望時間就此停留在這種幸福的時刻。
第七章
這條路怎麼如此的長、如此的黑、如此的冷。
杜亞芙停下酸痛而疲憊不堪的雙足,恐俱地左右張望,想找出一處安全棲身的角落,然而入目的黑暗仍使她無法見到任何東西。小心而恐懼地踩出步伐,她的身子因著腳底所按觸到的冰寒潮濕,而打了個冷顫。
舉起雙臂抱住自己,她焦灼眼眸中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濤帆在哪?
「亞芙。」突地,她的前方傳來呼喚的聲音。
是他。杜亞芙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淚水,欣喜欲狂地往前奔跑。她知道他會來的,她知道的。
緊握著拳,她幾乎是向前狂奔而去,她需要感受他懷抱著自己的溫暖。
毫無警示的,黑暗的天空中亮起了閃電。
就著閃電閃起的瞬間光亮,杜亞芙望見四周仿若張牙舞爪地想將她吞噬的閡黑樹林,她閉上了眼,驅動著已無力的足踝拚命往前跑去,破碎的哭喊聲從她的口中斷續地傳出:「濤帆,你在哪裡?」
「轟!」雷聲巨大地響起。她整個人蹲下身子縮成一團,搗住耳朵害怕地尖叫出聲,虛弱的身體再也無法移動半寸。空中又乍閃起的閃電,只是讓週遭樹木的枝椏顯得更加的殺氣騰騰與鬼魅恐怖。
「亞芙!」更清楚的呼喚來自於前方。
她依然搗著耳朵,雙眼卻急切地搜尋著他的身影。
濤帆在那裡,在一道閃電亮起之時,她望見了站在另一邊山崖的他。
「救我!」她恐懼而急切地對他伸出手。
「我馬上過去,你不要亂動傷了自己。」
他看起來好看急,她知道他是關心自己的。杜亞芙壓住自己的胸口,慢慢地屈起身子,等待著他的到來。
「她不是杜家親生的女兒,她只是一個自甘墮落的女孩生下來的種!」宋梅出現在商濤帆身旁,昂起下巴帶著不屑的眼光看著對岸的她。
閃電與雷啪作般的轟爆杜亞芙的世界,她縮回了身子,不置信地望著彼岸。
「她的出身那麼差?」商濤帆緩緩的說著話,關心的臉龐轉為一臉的輕視。「我當初娶她就是因為她的身世好,否則像她那種悶葫蘆的個性,誰會愛她?」
「不會的!」杜亞芙拚命地搖頭,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那麼絕情的話。他一定是和自己開玩笑的,一定是的。「我好怕,你快過來接我,好嗎?」她絕望地匍匐前進了數步。
他冷笑了數聲,朝身旁勾了勾手。「麗心,過來。」
杜亞芙趴在地上,望著對岸三人高傲並肩地睨著狼狽不堪的她。
「濤帆,不要這樣對我,我是愛你的啊!」
「你不配愛他!」宋梅瘦削的下頜橫出一道殘酷的笑痕。「就像你也不配當依依的母親一樣,因為你出身卑微!」
「只有我才配得上帆。」連麗心依舊一襲紅衣親熱地抱著商濤帆。
「把那個孩子也解決了吧!」商濤帆面無表情地指使著身後突然出現的黑衣人。
風吹掉黑衣人罩住頭的衣帽,露出骷髏的臉龐——沒有皮的骨骼正詭異地笑著,手上的長鐮刀高舉而起,向著懸掛在左側樹上的依依揮去。
「不!」
「亞芙,醒醒。」他的聲音帶著焦急地在她耳旁響起。「別哭,你只是作了噩夢。」
原來是一場夢!
杜亞芙自床上彈跳起身,臉上佈滿淚痕。
她搗住臉孔,竟是止不住一再奪眶而出的淚水,也止不住全身的顫抖。
商濤帆不捨地摟住她的肩,想安慰她。
她直覺地向後縮起了身子,不敢張開眼。明知是夢,卻怕見到與夢中人一樣的面孔。回想起夢中的恐懼、卑微,及依依被倒懸砍殺的情形,她抖栗著身子,寒意沁骨般的直深入最深處。
「沒事了。」沒理會她的排拒,商濤帆硬扯下了她的手,心疼地望著她咬著唇。緊閉著眼的失神模樣。
「張開眼就沒事了。」
她只是一個勁地搖頭,拚命而使勁地搖,搖到她昏眩得無法思考。搖到她筋疲力盡地忘了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