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余宛宛
想來好笑,也覺得可悲。她一句生活化的問話,他卻可以轉化出各種揣想。他以手拂了拂發,目光沒有片刻離開過她。
或者這只是她這心血來潮的隨口問道。
只是,這心血來潮的隨口道來,在他們四年的婚姻生活中,卻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杜亞芙不安地拉了拉自己的合身旗袍——盤面花扣、珍珠色澤的白緞面繡製出幾株粉色的梅,顯得清雅而別緻。她的模樣該是不差,她自己清楚。
從小被教予傳統的老式思想,她早已知道在大眾面前,該如何行為合宜、舉止分寸。父母關心的是別人眼中怎麼去看「杜」亞芙這個人,因此,她很早很早就知道該與不該的標準何在。因此,她真的可以肯定她今天的穿著是適當的。
那他不吭聲,是什麼意思?
她又低下了頭,望了望自己的衣衫,心裡的自信開始有些動搖。穿旗袍出席晚會,是不失禮而端莊的啊,是嗎?她的心仍有些惴惴不安。「原本」很肯定的事,她何必動搖呢?他的意見,對她而言這麼重要嗎?杜亞芙微顫了下身子,突然覺得不去思考也是件好事。畢竟想太多,只平添煩躁而已。
商濤帆往她走近了一步,近到可以閒到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味。他用手輕風般的將她幾縷拂落臉頰上的髮絲撥回耳後,然後輕聲道:「很美。」
她感到心跳劇烈地亂了節拍。因為他的話,也因為他的接近與撫觸。他若能對自己如此和顏以對,「挽回他們瀕臨破碎的婚姻也許有著很大的希望吧!習慣了有他的日子,即使知道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但是能看到他亦是一種滿足。很鴕鳥的心態,但卻是她心境的最好寫照。
「你一直很美,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他深情款款地摟住她到自己的臂彎之中,體會著她屬於自己的感覺。
「謝謝,」她直覺想推開他,不習慣在房門仍敞開的情況下與他親近,只是,抗拒的手才推到他溫暖的胸膛,情緒竟有些不穩定起來,因為她懷念他的擁抱啊!
低下親吻了下她的耳垂,濕熱的氣息流連在她小巧的珍珠耳飾邊。
「我喜歡你戴珍珠。」
她的眼眶微熱,因為他低訴在她耳邊的話,迴盪著太多的回憶。
曾經,他們也曾有過一段畫眉之樂的婚姻甜蜜。那時,他會坐在一旁看著她梳妝打扮,他會開心地幫她搭配各式的衣著,他會為了喜歡珍珠與她相映襯的感覺,而為她購買了各式的珍珠首飾。
雖然她從不愛那些珠光眩然,但為了他喜歡看她戴珍珠,她自後沒有戴過其他的首飾,有的只是滿滿的珍珠。而他注意她的時間,竟沒有超過幾年啊!我喜歡你戴珍珠——一句簡單的話,卻讓她想起他愛她的日子。
「怎麼了?」商濤帆抱住了將頭埋向他胸前的她,被她的舉動弄得有些心慌。
她很少主動地親近他,今日的她真是有些反常,難道「離婚」二字,讓她褪下面具嗎?抑或……嫉妒的火又燃上他心頭——難道她是為了出軌而內疚,因此想對他有所彌補嗎?他太清楚那種因為背叛另一半所隨之而來的自責情緒了。
杜亞芙沒有開口答覆,只是依著他的襯衫搖搖頭,偎近了他一些。
摟著她的腰際,商濤帆的情緒無法自制地沉鬱當嫉妒的種子埋入心頭之際;它即會一點一滴地發芽成長。猜忌與懷疑,是培養它的土壤與肥料。於是,他急促地想找出一個理由,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讓自己相信她只在乎他。
他需要肯定她此時的轉變,是因為不願離開他,而不是為了另一個男人。所以,他開了口:「你為什麼不想離婚?」口氣雖然焦的且心煩,雙眼卻是期待地盼望——告訴我,你在乎我。
杜亞芙倒抽了一口氣,沒有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她握緊了拳頭,不能自主地雙手顫抖。原來,他還是想離婚。
她倏地用手推開了他,卻在下一刻又被扯回他的懷中。
「放開!」命令似的高傲冰冷,已不復方纔的柔情。
只手制伏住她掙扎的雙手,他霸氣而執意地追問:「為什麼不想離婚?」
她合上了眼,隱去了眼中必然會出現的痛苦。她能說什麼?在他如此迫切地要擺脫自己時,她能告訴他,她還愛他嗎?
「你說話啊!」火暴地支起她的下巴,情緒激動的他幾乎無法自控。
「放開我,我就說。」她仍緊閉著眼,就怕眼中的痛苦釀成不可收拾的眼淚。
「我偏不。」
商濤帆偏執的話,讓她張開了眼望向他——雖看清了他此時的痛與哀,卻也弄碎了自己的心。他若是這麼迫切地想離開她,剛才又何必讓她燃起希望呢?她覺得自己像個被愚弄的大傻瓜,而她再也不要先開,不好,再也不要把心呈上然後任人宰割。
「放開我。」
他咬緊牙根,盯著被困在他身上不得動彈的她。不簡單、真是不簡單,她永遠是最先回復鎮定的那一個。
「先回答我的問題。」他堅持。
「因為——」因為我在乎你,一直在乎你,而你卻不要我的愛。杜亞芙所有想坦白的話梗在胸口,完全沒辦法吐出。
「因為什麼?」他止不住自己高亢的脾氣。
「因為我們杜家沒有離婚的前例。」她說出腦中此時最合情合理,也最讓人看不出真心的答案。
商濤帆瞪了她數秒,而後用力狠惡地一把推開了她。
「好一個杜家沒有離婚的前例,多漂亮、婉轉的話啊!連杜家的面子,你都顧到了,而你唯一沒顧到的——就是你自己的丈夫。」
「你在外頭收到的關注還不夠嗎?」她穩定了踉蹌的步伐,有些控訴地反擊。
「會到外頭接受關注,就是因為在家沒有溫暖!」
他續道:「我承認你太該死的完美了,完美得沒有一點溫度。完美得像座雕像,完美得讓我想出去證實我是個正常的男人,而不是一個對著雕像妄想的傻子!」
她寧願她現在就此死去——起碼死去後,不會有那麼多鑽探人心的椎心之痛。杜亞芙的牙齒咬住了唇瓣,緊得甚至沁出了血絲,而她渾然不覺。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後挪著腳步,眼睛雖是望著他的臉孔,但目光卻沒有焦距似的飄然。
「你出去。」她小聲地開了口,極力維持最後的一絲平穩,她需要一包煙、或是一瓶酒,好鎮定自己紊亂的心情。
「亞芙,我——」他已經後悔了,在他那些傷人的話脫口而出時,他已然後悔得想甩自己巴掌了,再怎麼說,他都是外遇的那個人,他沒有任何立場對她嘶吼,而且還用那麼傷人的話來刺激她。
「算我求你!讓我一個好嗎?」她雙手搗住耳朵。已經瀕臨崩饋邊緣。
「讓我陪你。」
杜亞芙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她幾乎不能克制自己的身子。長期以來壓迫在胸口的重重束縛,蠢蠢欲動地要衝破她所有自製的底線。她的手不穩定地向門口指去。「出去——」
「亞芙,原諒我。」他上前一步,懊悔地想拉住她的手。
「你滾!」吐出這輩子有印象以來最不文雅的一句話,杜亞芙轉過身,不想看到他的臉孔。愈在乎一個人,被刺傷的程度就會愈深愈重。
她抱住了雙肘,雙肩緊繃地拖著步伐走向床邊,四肢無力地倒至床被之中。把自己的臉埋進枕頭間,用力得幾乎將臉印入其中,讓自己無法呼吸般的感到窒息的痛楚——就像她第一次知道她不是杜家夫婦的親生女兒時,所做出的舉動一般。
這樣的苦,起碼可以讓她分散內心更大的創痛。
「你會把自己悶死!」商濤帆亂了心緒,快速走到她身旁,手一伸想扳起她的肩,阻止她自虐的行為。
她手掌驚懼地曲成拳頭狀,死命地環抱住枕頭,就是不願放手。為什麼連她最後一點自由都要剝削?她連在自己的房間都要偽裝嗎?她連一點情緒反應都不可以有嗎?他不離開,是等著看她瘋狂嗎?
商濤帆在兩次扳開她的手無效後,腦子亂了、脾氣也惱了。
「你給我放開那個見鬼的王八蛋枕頭——放開!」
「啊——」一聲尖銳的聲音從她的口中發出,而她完全無法克制這種扯碎耳膜的高分貝音量,只能任著拔高的音調一再拉長、拉長。
「起來。」他放低了聲音,然而卻抑不住聲音裡的顫抖。他不要失去她啊!
他的手掌強勢地伸到枕頭之下,扯住了杜亞芙扣著枕頭的冰涼手腕,已顧不及什麼力道輕重,就是使勁地想把她的手扳離枕頭。
用力一拉,過猛的力道讓兩個人都往床下摔落,不過卻也成功地拉開了她與枕頭間的距離。
他無暇去感覺自己落地的背脊所傳來的痛楚,只是連忙摟住此時躺在他身上的她,輕輕撫拍著她的背部,想平穩她因尖叫驟停之後的劇烈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