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元玥
他一笑,不卑不亢,可煥然的神采中,有股飛揚是專屬男子的。
姬紅的目光讓他勾去,她不能否認那一瞬他是亮眼的。『索羅三傑』中,她看過斐冷,那是俊美無儔的男子;她聽過索羅烈焰,據聞他狂魅野霸;可這一刻,她只覺得最英挺昂然的,莫過仇煞了。
她輕騰一抹笑。『大將軍,經您這麼說,咱們兩國之間還可維持太平無事嘍。』
『不見得。』仇煞眉峰又起。『多屠人生性好勇善鬥,不大顧慮倫常綱紀,以強者為王,政權常有更迭。我們雖極力拉攏多屠國新王,可他是否能掌軍權,能擁民心,實還有待觀察。聽說,我們送上的財寶美女,使他耽溺酒色之中,倘若主戰派,不滿意他近來的表現,這皇位他未必坐得穩當。』
『要是……』姬紅眉心一緊。『奴家是說要是……要是發生戰事的話,你會回去打仗嗎?』她心底隱約知曉答案,不安地跳動。
看她的模樣,他知道她在為他擔心。心裡有種暖熱,他說不出口。
遲疑了好一會兒,他伸出手來探撫她的發。
她的心怦怦地鼓動,為他那釀蓄情意的小動作。
卻聽得他以再溫柔不過的聲音說:『我是御賜的將軍,就是馬革裹屍,也不能背棄沙場。』
『那好。』她的臉突地沉了。『奴家是京城的花魁,就是春老花落,終也是要回妓院的。我們兩個,一個赴戰場送死,一個回妓院養老,倒真成了一對無緣的夫妻。這樣看來,我連等你休了我都不必。』
她旋身,那發一把甩在肩後。
他拉住她。『怎麼了?』沒見過她這樣動怒。
她咬唇平撫心緒,這是第一次她在人前失控發火。平素她是作態的人,向來嗔笑由她,可是一想到,有朝一日他會丟下她奔赴戰場,她的怒意就無從收斂──他必定沒有真把她掛在心上,至少不像她這樣掛他。
他柔聲。『眼下我又不是真要上戰場,你不必為我擔憂。』
『為將軍擔憂?!』她嗤笑。『將軍誤會了。』
兩道劍眉微鎖。『那你為何生氣?』
『為何生氣?』她看看他,眼底突湧酸悲,卻只是一笑。『奴家問將軍一件事──報效朝廷這是全忠,履踐婚約那是盡義。要是有一天,奴家只願意在那一天與將軍成親,可那一大朝廷要徵調將軍率師北征,將軍要擇何而為?』
那是當頭棒喝,他被她問得無語,那樣的慧黠玲瓏猶在他想像之外。
姬紅勾唇。『將軍要是想到答案,再來「姬紅居」找奴家吧。』
不過,仇煞大概料想不到,姬紅真正要的,並不是他在忠與義之間所作的選擇,而是他的選擇中,能存有一分對她的私心與偏愛。
※※※更深露重,『姬紅居』裡燈火正明。此時姬紅埋首撫琴,為幾名飲酒的中年男子助興。音律琮琮,似水石相激,卻戛然一聲,讓其中一名男子給喚停。『停!停!停!』
姬紅強打起一抹笑。『李大人,怎麼了,奴家彈得不好嗎?』
『不是的。』那名男子打了一聲嗝,有幾分醉意。『姬紅姑娘這一陣子不在,咱們幾個人可是盼了好多天,才盼到你回來。怎麼回來的頭一天,就低著頭猛彈著琴,一首接一首,也不跟我們說話解悶。』
解悶?姬紅自己心頭才悶,還要她為他們解什麼悶?
儘管心裡不快,姬紅還是嗲軟聲音。『李大人,您想聽奴家說什麼呢?』
姓李的搔搔頭,和旁邊的男子互看了幾眼,突然嘿嘿地笑起。『聽說姬紅姑娘服侍過多屠國的三皇子,你告訴我們,他「能耐」如何?多屠國來的,真的有比較「強」嗎?』他一說完,幾個男人都發出邪邪的浪笑聲。
這幾個男人,雖說是當官的,這黃湯下肚,一樣斯文掃地。姬紅早知道他們狗嘴吐不出象牙,也不動怒,只是嘻笑如常。『那位皇子要是沒有「能耐」,奴家哪裡需要「調養」這麼多天。在座的幾位大人,奴家也不知「招待」過幾回了,可從來沒喊過一聲累的。』
由於姬紅能使『攝魂術』,叫人產生幻覺,所以這幾個男人都以為曾和姬紅雲雨共歡過。聽她這句話裡,有反過來譏嘲他們『無能』的意味,臉上馬上一陣青白,偏偏又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終於其中一名方臉的男子,乾笑兩聲。『姬紅姑娘真是妙人巧語,難怪……』
『叩!叩!』兩聲急切的敲門聲,打斷男人的話,也不等姬紅開口,敲門的小姑娘就逕自開門,飛快地奔到姬紅身邊,在她耳朵旁邊低語。
也不知她說了什麼,姬紅愀然變臉,面色益發沉重。過一會兒,她才再度牽起笑臉。『諸位大人,臨時出了些事兒,奴家去處理一下,還望大人稍候。』
幾個人面面相覷之後,那姓李的才開口:『姬紅姑娘先去忙吧。』
姬紅斂拜之後,旋即離去。這幾個人本來是要坐著等姬紅,卻隱約聽到門外有爭鬥的聲音,交換了意見之後,也決定跟出去。
一出去之後,才知道外面的院子裡已經圍了許多人,『姬紅居』裡一些姑娘生意也不做了,攬著客人兜成圈子,剛好擋住這些人的視線,他們踮高腳尖,也看不到什麼,不過倒是聽到老鴇哭訴的聲音。
『姬紅姑娘,就是這個人。也不知道他發了什麼瘋、吃了什麼膽,來這裡鬧事,凡是要找您的客人,都讓他擋在門外。咱們幾個護院跟他評理,也讓他弄成這副不能行動的怪樣。』老鴇拉著姬紅的袖子,說到激動的地方,老臉都變了樣。
姬紅視線一掃,那些個護衛是讓人點穴了。點他們穴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身玄色的仇煞。
玉容冰沈,姬紅一扯袖,大步邁向仇煞。『你這是什麼意思,來鬧我生意。』
仇煞溫言。『我不是來鬧你生意,我是來迎你入門。』這話一出,立刻引起四下嘩然。
姬紅顰蹙雙眉,壓下聲音。『你跟我到外頭說去。』拉著他,就要往外走,卻倏地停下腳步。『劉嬤嬤,天氣冷,別叫客人們受寒。你吩咐好姊妹們,將客人帶回屋裡,好生伺候。』
姬紅這麼一說,阻絕了旁人跟過來。他們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姬紅和那名男子走到外頭。
離了人群,姬紅便怒瞪仇煞。『仇煞,這件事情,你好好給奴家一個交代。』她是試著壓低音量,卻沒有抑遏火氣。
仇煞看著她。『我是認認真真要來迎娶你的。你今天早上不是問我──若出征與迎親是同一天,我該如何抉選。』
都怪他,每次看她的眼神都這般誠懇,害她很難對他狠下心來,害她一顆心又讓他懸提上來。
姬紅吐了一口氣。『你最好能說出個讓奴家滿意的答案。』
他篤定地說:『我想過了,我要在出征前迎娶你。』他不作選擇,他兩個都要。下了這決定之後,他便迫不及待地來尋她。
他這什麼爛答案,害她剛才還抱了點希望。『哇!』姬紅嘴唇一撇,斜睨著他。『你有什麼把握,叫我點頭嫁你;況且,奴家若是嫁你,你要是為國捐軀,光榮戰死,那奴家能撈到什麼好處?一個現成寡婦?一塊貞節牌坊?那奴家寧可當妓女,至少是一堆男人死守著奴家,而不是奴家守著一個死男人。』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些旁人聽來刻薄的話,他卻沒動怒,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沒人比他更瞭解她的純善,他明白她激他,其實是不要他有朝一日踏赴戰場尋死。
月色下,他的眼神溫柔得一如矢志亙守,叫姬紅見了,心又軟下。她嘟嘴,捂蓋住他的眼睛。『不准你再看奴家了。』
『我若是現在不看你,往後要真出什麼意外,就再也看不見你了。』他不是個滑嘴的人,這麼說,只是因為他心上轉過的念頭,就是這般單純。
那話叫姬紅聽了,說不出萬般感受。她靜悄悄地撤下手來。
仇煞對著她笑。『我想過了,我們成親之後,立刻領養一名義子,將來你才有個保障。若你名正言順成了我的妻子,也是個誥命夫人,而我們的義子,日後還可承襲爵位。天下未平,倘我戰死沙場,我相信皇上會厚待你們……』
姬紅捂了耳朵,堵了他的話。『別說了,奴家不想聽你交代後事。』他說得像是戰事就要發生,聽得她心慌。
她放下手,眉頭蹙得更緊了。『你今天是怎麼了?不是做些惹人生厭的事,就是說些招人心煩的話。』
仇煞笑笑。『也許那些話,你不樂意聽,可是我卻不能不說,不能不為你思量,你是蘇家唯一的後人,我總要為你設想周全,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可以歡喜地與我成親。我想依你的性子,要你委屈嫁一個你不喜歡的人,是斷無可能之事,若我們有時間相處,說不定能叫你接受我;不過,你的時間,都叫那些登徒子給佔了。你不愛受拘束,我不能阻止你接客,只好把他們擋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