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元玥
自從褚追雲煮粥那次,所有燒飯煮萊的事,都由褚追雲負責,他的手藝好,叫元月貪吃上。今天中午他還沒回來,元月胡亂弄了些吃的,這才發現真是「由奢入儉難」!吃慣褚追雲煮的東西後,自己燒的飯菜竟難以下嚥。
「都怪該死的褚追雲,人不知跑哪兒去?天都快黑了,還不回來煮飯!」她心頭火著,從靴上抽出把短匕首,在他名字上不停地刻擦著,氣逐漸消了,動作也慢了下來。「怎麼還不回來,天黑了,也不曉得會不會給狼虎抓了!功夫這麼差,真遇到危險,可怎麼辦?不成!還是去找他好了……」
她猛然回頭,撞上另一顆頭,褚追雲不知何時回來,悄然站於身後。
他賣乖似地一手撫著被撞的頭。「喲!師父你要回頭也通知一下嘛!」
元月揉著頭,匕首還握在手上。「你是鬼啊!說冒出來就冒出來……」剛剛她心中懸掛褚追雲,竟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
「師父,刀劍無眼,你先收下來吧!」褚追雲做勢後退。
「嗟!」元月抬腿,略低著身子,樹幹後模糊的字跡露了出來。
褚追雲深手觸摸著字跡。「師父,這是什麼?」隱約看出來,好像是自己的名字,他心頭掠過絲異樣的甜味。
方纔他本是要出聲,可聽到元月喊的是自己名字,便輕手輕腳躡到她身邊。聽她言語之中,對自己多有關懷,他心中一陣溫熱。
元月抬頭,褚追雲的氣息,撲到面上,讓她臉上的溫度略略上升。他們好像靠得太近了,她略側過身,瞄到褚追雲溫柔的眼神裡,漾著笑意。她避開他的問題。
「你去哪兒,這麼晚回來?」
褚追雲抬起左手的布袋。「抓了隻兔子,又到城裡去添了些東西,才會這麼晚回來。」褚追雲有意無意地挨近她。「你很擔心我,是嗎?」不想放過她,第一次發現,她的臉龐微紅,煞是好看。
元月推開他。「很熱耶!褚追雲你站過去點。」都怪褚追雲逼得太近,弄得她臉上益發燥熱。
元月朝有新鮮空氣的地方走去。「你是我徒弟,做師父的自然多少是有些擔心。我教了這麼久,你要發生什麼事,那我不是前功盡棄了。再說,你真要怎麼了,誰弄飯給我吃呢?你說,我怎麼能不擔心呢!」元月越說越相信為自已莫名的心緒,找到了答案。
褚追雲跟著她的步伐,慢了下來。「只是這樣啊!」聲音裡透出明顯的失望。
「幹麼?」元月回頭看著他,大步跨過去,手搭在他的肩上。「走了,咱師徒回去把這兔子烤來吃。」還是褚追雲在身旁好,探出手時,結結實實地碰到他,心裡踏實許多。
褚追雲很自然地把布袋挪到右手,伸出左手搭住元月的肩膀。「這兔子不是要烤來吃的,我有別的法子處理。」
元月側頭看著他。「真的?你還有別的名堂?」
「當然!」兩人並肩走著,從背影看來,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平常,元月是師父,可到了廚房,她反倒成了小廝路堂。廚房依然狹小,兩人偶爾還是會碰撞在一起——
「你!」
「你!」彼此斜瞪一眼,再交換個笑容。
忙和了半天,終於弄好了,兩人在桌上弄了個火爐,爐上架了個湯鍋。
紅通通的火爐暖暖地燒著,驅走冬天的寒意。湯鍋上熱氣蒸騰,嗶嚕嗶嗜的滾沸聲,像是細細碎碎的笑語,讓小小的茅屋熱鬧起來。
桌上一碟醬,由酒、醬、椒、桂調味而成。褚追雲把兔肉切成薄片,等鍋中湯煮沸時,用筷子挾著肉片,在湯中涮熟。
「師父,這種煮法少見吧!『山家清供』一書,記載著這道美食,叫做『撥霞供』,你看這湯汁湧沸,是不是如浪湧江雪?紅色肉片在熱氣中頻頻擺動,像不像風翻晚霞?這就是為什麼取名為『撥霞供』的由來,美吧?」褚追雲滔滔不絕地解說著。
見元月沒有回應,他抬頭看了她一眼,不料他說得起勁,元月卻涮得開心,不斷地用筷子翻弄肉片。「師父!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啊?」他無奈地搖頭。
「有啦有啦,『撥霞供』嘛,你們讀書人真是太麻煩了!」元月見肉好不容易才熟了,放在碟子上沾醬,啼哩呼嚕地吞了進去,吞得太快了,燙到口,她立刻吐出舌頭,氤氳的熱氣冒了出來,她放下筷子,用手煽著。
「小心點!」褚追雲關心道。
「不礙事!不燙了、不燙了,沒想到真的挺好吃的。」元月又挾了一塊肉在熱湯中滾著。
「好吃!這片給你——」褚追雲把手上的肉片沾著,吹了兩口氣,涼了一下後,放在元月的碗裡。
「謝了!好徒弟!」元月拿起來,津津有味地吃著。
氤氳縹緲的熱氣散在兩人中間,元月雙頰透紅,吃相不雅,可一臉幸福滿足,讓褚追雲忍不住輕揚嘴角。
想起第一次見她時,覺得她氣焰高漲,處處將他壓得緊緊,吃得死死的,那時見到她時,總忍不住怒火中燒。
可現在她依然將他「吃得死死」的,不同的是,現在自己竟是如此心甘情願。
元月低頭一面吃,一面說:「對了!褚追雲,有件事情,我還沒和你說。你的功夫,雖說有長進,可畢竟還是粗淺,為之讓你功力大增,這幾天我打算和你啟程,到『插天峰』去取雪蓮。」
「插天峰?雪蓮?」褚追雲放下筷子,表情一僵。「那我們是要向北走了,也就是說中間會經過京城了?」
元月始起頭。「對啦!換句話說,就是要經過你爹的地盤。據說,雪蓮百年開一次花,對尋常人有延年益壽的功能,對練武者可增強一甲子的功力,屆時你爹勢必也會去取雪蓮,自然你們兩人是得見面了!」
「非得去嗎?」褚追雲抱著一線希望問。
「別繃著一張臉嘛!」元月把挾好的肉,放在褚追雲的碗中。「我是不知道你們父子之間是怎麼了,可有一件事情我很確定——」
她用筷子敲敲褚追雲的碗,響起叮叮噹噹的聲音。「吃嘛!吃嘛!涼了就不好吃了。」看她這樣,褚追雲只好先吃一片肉,肉片厚薄適中,鮮嫩滑膩,異常美味,他的表情緩和許多。
元月笑著。「沒什麼了不得的事,一邊吃一邊說就可以了嘛!」她又取了一片肉到鍋裡。「我剛說到有件事我很確定——那就是我和你一樣,都不喜歡你爹,只要你爹來,咱們師徒就站同一邊,有什麼事,我給你靠。咱們在你爹的面前奪下雪蓮,把他氣到死為止,你看這樣好嗎?」
「好!」褚追雲倒了兩杯溫熱的薄酒。
自從上次元月醉倒後,她便不碰烈酒了。元月持的理由很簡單,喝酒是為了快樂,既然醉酒不舒服,又何必喝烈酒呢!因此興起之時,也只以薄酒助興。褚追雲高舉酒杯。「師父,那咱們就乾了這杯,為師徒同一陣線而干,為百年一開的雪蓮而干,為氣死我爹而干。」
「乾杯!」四眸交替,兩隻酒杯清脆地擊出聲音。
溫熱的小屋裡正漾出淡淡的酒香。
第六章
元月和褚追雲朝北前進,約莫走了個把月。
雖說元月是師父,可在行程中,食衣住行反多由褚追雲為她張羅。她自幼離群索居,江湖閱歷雖有幾年,可人際應對不如褚追雲老練,這些路行來,在生活瑣事的處理方面,她越來越依賴褚追雲。
這天,他們錯過宿頭,只好在一座破廟過夜。
「師父,火生好了。」外頭飄了些雪,兩人身上有些涼濕,褚追雲一如往昔,先將火生好,叫著在外頭的元月。
「喔!」元月回頭進來,丟了一條手巾給用袖子拭臉的褚追雲。「這條還你,我方才用雪水洗過了。」
「謝了。」褚追雲接過來,擦了兩下。
她靠著火坐下,褚追雲拿出乾糧給她。「師父,就這個可以吃了,這裡沒鍋沒灶,又沒人家,否則就可以弄碗熱湯給你喝,這種天喝熱湯可舒服了。」
「不用了,太舒服不好。」元月接過來吃著。
褚追雲笑出來。「只聽過有人嫌不舒服,沒聽過有人嫌太舒服的。」
「褚追雲。」元月正色。
少有的嚴肅讓褚追雲有些不安。「怎麼了?」他溫言探問。
「收了你這個徒弟之後,日子舒服好過多了!」她靠近火,烤乾衣服上的水分。「若是以前,我和師父在一起時,這種情況根本不用烤火的。可現在衣服濕了,不烤火我反而覺得怪怪的。」她歎了口氣,瞅了褚追雲一眼。「這都是叫你給慣出來的。我在想若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招呼時,我可能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恢復以前的日子。」
褚追雲眨也未眨眼地直視她。「師父你怎麼了?你向來不歎氣,也不發愁的,怎麼會去想以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