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語綠
他不懂,怎麼自己的娘和姊姊就無法像他的好友宋雨脈那樣,勇於對抗世俗加諸於女子的種種枷鎖?呃……當然啦,也不一定要用那麼激進的方式啦,可是,她們也未免太沒膽了吧!?
「爹有什麼好怕的?你們受了委屈,不正應該跟自己的爹說,爹肯定會上夫家幫你們討回個公道的。」
招弟和望弟面面相覷,困難地吞了口口水。
小弟太天真了,要是真讓爹知道她倆逃回娘家來訴苦,肯定把她倆毒打一頓再五花大綁給綁回夫家去。
再在娘家待下去,她們恐怕會被這滿腦子古怪念頭又熱心過了頭的小弟害死。
「娘,我看我還是先回去好了。」招弟站了起來。
「是呀!時候不早了,還得張羅晚膳呢!」望弟世跟著起身要離開。
「大姊,二姊,你們別走啊!你們就這麼回去,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留下來!我去替你們討回公道,喂,等等啊!大姊……二姊……」
蘇子儀愈喊,兩位姊姊反而愈走愈急、愈走愈遠,終於再也看不到人影。
「大姊!?二姊!?」蘇子儀疑惑地立在門口,他還是不能理解她們幹嘛嚇成這樣,他可是好心要幫助她們的呀!
「子儀,」陳氏歎口氣,拍拍他的肩。「算了,那是你姊的家務事,你就別管太多。」
「姊姊她們太懦弱了,這樣根本解決不了問題。」蘇子儀皺緊的眉心並不因娘親的勸慰而稍有舒緩。
「唉,你姊姊她們抱怨歸抱怨,其實她們也算嫁得還不錯,你姊夫他們怎麼說也是村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娶個三妻四妾很平常嘛;望弟也有錯,她不該違逆自己的丈夫,被打也是應該的。」
什麼叫被打也是應該的!?這是什麼道理?蘇子儀無法苟同。
從小看盡母親和姊姊們屈於丈夫的權威之下,他對這種男尊女卑的世俗觀念可說是深惡痛絕。
「我是絕不會動手打自己妻子的。」他信誓旦旦地宣稱。「將來我若娶了仲情姑娘進門,我一定會好好待她,更不可能三妻四妾,虧待自己的妻子。」
聽到兒子這麼說,身為母親的陳氏非但沒有感到絲毫欣慰,反而憂愁地蹙緊眉心。
她這個「兒子」就要娶妻了,到時她的秘密還守得住嗎?
洛家是本城數一數二的富貴人家。洛家最有名、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倒不在它的財富,而是洛家三小姐——洛仲情。
那洛仲情生得嬌艷動人、傾國傾城。自她十歲開始,便有無數的媒婆上門提親,其中不乏高官顯貴人家,可是都一一被洛家老爺委婉回絕了。
洛家的理由一律是:仲情尚年幼,不能善盡為人妻的職責。其實說穿了,是洛家老爺夫人捨不得把這粉雕玉琢的小女兒給嫁出去。
眼看洛仲情即將及笄,年幼的借口再也無法成立;再加上近來皇宮遴選秀女,縣府那邊也派人來關切。
洛家再怎麼說也不願女兒入宮,所謂侯門深似海,女兒一旦入宮,恐怕以後想見上一面都是難上加難,為今之計就只有想辦法為仲情找一門親事。
可提親的人如此多,又都是達宮顯貴、好友親朋,無論選哪一個,都要得罪一大票人。
於是洛家想出一個好計策——拋繡球。
而接到繡球的,正是那天碰巧路過、剛出爐的本城唯一的秀才——蘇子儀。
親事是在一年前就訂了,只不過經兩家商議後,決定一年後再成親。
「子儀,你去哪?」這天,陳氏喚住正要出門的兒子。
「娘,」蘇子儀聽見娘的叫喚,踅了回來,一臉神采盎然,看來更是風度翩翩,氣質出眾。「我去洛家。」他靦腆地揚揚手上的畫卷。「給仲情姑娘送畫去。」
自訂親以來,蘇子儀便認定了洛仲情是自己的妻子。他經常寫詩作畫,含蓄地表達心中的思慕之情。
見兒子興致勃勃的模樣,陳氏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焦慮。
「唉,你怎麼老往洛家跑呢?」該怎麼勸呢?她真不知如何開口,只好又歎了口氣。「你怎麼不去找宋家五小姐?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如果可能的話,她倒是期盼子儀能與宋家小姐成親。說來兩家是舊識,又有個共同點——就是女眷奇多。在一回聚會中,陳氏見著當時僅十歲的宋雨脈,起先看她靜靜地不常說話。待陳氏坐其身旁時,雨脈忽然仰首望她。
「蘇阿姨,」她以稚嫩天真的童音問道:「為什麼您要把子儀姊姊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樣呢?」陳氏頓時全身僵住。
「雨……雨脈,子儀是哥哥,不是姊姊……」陳氏勉強撐起一個虛弱的笑容,心想小孩子嘛,應該很好打發的吧!
「阿姨您騙人,明明是姊姊……」
她沒能說完,就給陳氏緊張地摀住了嘴。
宋雨脈一雙慧黠的大眼轉呀轉,並不因陳氏的舉動而慌亂,反而有著一抹看透世事的超齡智慧。
陳氏放開摀住她嘴的手,愣愣地看著她。
她怎麼會知道呢?而且才一眼就……
她成功地騙過所有的人這麼多年了,卻——被一個小女孩識破……這小女孩的觀察力真的好可怕!
「阿姨您別擔心啦,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雨脈這麼安慰著陳氏。
從那以後,陳氏對這小女孩便刮目相看。之後子儀和雨脈成了好友,這期間陳氏也暗自想過,若能讓子儀娶雨脈的話……
畢竟她是唯一知道這個天大秘密的人,因為連子儀自己都還沒發覺……
只不過,這樣對雨脈又太「委屈」了。
可是,洛家小姐又何嘗不委屈?
唉,反正只要子儀娶妻,這問題就有爆發的危機。
她現在實在很後悔自己當初作了這樣的決定,雖說當時是不得已的情況,可如今卻反而騎虎難下,不只是子儀,恐怕還要賠上另一個無辜女子的終身幸福。
真是造孽啊!
「娘!您在想什麼?」蘇子儀喚了幾聲,才喚回陳氏游離的思緒。
「啊?喔,你剛說什麼?」
「我說——雨脈姑娘這兩天就要出閣了,前幾天我去拜訪過她了。」蘇子儀笑笑說道。
「什麼?真的呀?」陳氏一臉掩不住的失望。
「對方是武揚鏢局的總鏢頭……」子儀本想說這將會是一段良緣,可是一想起雨脈那天說的話,不由得背脊一涼。
他實在無法昧著良心說雨脈嫁過去會風平浪靜,因為她居然有「殺夫」這種驚世駭俗的念頭……他不禁搖頭歎息。
想來他還是不適合雨脈那種外表冷靜,內心卻剛烈無比的女子,唯有仲情這樣美麗溫柔的女子,才是他今生命定的娘子。他握緊畫軸,想起未婚妻子,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娘,也該上洛家提親了吧,蘇洛兩家的婚約都過了一年多了。我們是不是該有所行動呢?」
陳氏最怕子儀提起這件事,偏偏——
「不急、不急,你還是準備上京應考的事要緊。」
「娘,上京應考是兩年後的事,而仲情今年都十六了。再拖兩年,恐怕洛家也不樂意了。更何況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好了,你別說了。這事我會和你爹好好商量的。」陳氏實在說不過兒子,只好先敷衍幾句再說。
個性耿直的蘇子儀對娘的焦慮和猶疑絲毫無所覺,很高興娘終於首肯了。至少這樣一來離成親之路又邁進了一步,他滿心歡喜。
「娘,那我走了。」
蘇子儀輕快的步伐和陳氏此刻的心情正成反比。
「小姐。」玉嫂走近陳氏身邊,這麼多年來,她對主子的稱謂從沒變過。
如今,也只有她能分擔、瞭解陳氏的憂慮。
「怎麼辦?我怎麼能讓她成親?這洞房花燭夜,不就什麼都穿幫了嗎?」
「小姐,您也別煩惱這麼多,子儀是我們從小一手帶大的。這麼多年來,那男女之事咱們也都沒讓她知道。洛家那邊是個千金大小姐,我看也是啥都不懂。兩個年輕人,哪能出什麼亂子?」
「話不能這般說。這成親之後,老爺和洛家那邊必定急著讓他們生兒育女,這……這根本不可能嘛!到時,一追查原因,那該如何是好啊?」
「這……」連玉嫂也答不上來了,只好歎氣。「唉,走到這裡,也只能將錯就錯,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當年這麼做,是不是害了子儀一生?」這是為人母最大的愧疚。
「怎麼會呢?小姐你想想,子儀這麼有才情,要不是咱們把她當男孩養大,她哪有可能發揮所長,還能考上秀才,光耀門楣呢?依我看,子儀若不是以男子身份長大,那才叫委屈!想想,別說讀書了,恐怕這時她早已嫁人,生了一堆兒女,年紀輕輕,就如同她那幾個姊姊一樣,得侍奉公婆、丈夫,還得做牛做馬,撐持整個家……」
王嫂說得沒錯,那正是陳氏和幾個女兒的生活寫照。這種生活,對子儀而言,確實太辱沒她的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