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岳霏
「既然已經有船員在找她,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他轉身走向浴室淡淡說道。
傑克難以置信地瞪著他看。
「隨你。」他反身朝門口走去。打開門臨離去前,他頗有深意的丟下一句話:「反正她又不是我的女人。」
靜立片刻,肯恩才緩步走出浴室。站在窗前,他茫然的望著曼哈頓熱鬧的街頭;此時雪曼甜笑的臉卻仍佔據他所有的視線,他眼中只看到那個愛鬧愛笑的女孩。
該死!她為什麼不來找他呢?留守船上的船員知道他的住處,可以很快通知他的。
乍聞她被趕下安琪亞號,而且在這陌生的異國待了三天,肯恩無法形容他的胃部彷彿被人重擊一拲般,突然痙攣抽搐起來,令他疼痛難當。
他實在不敢想像兩個年輕女人處在這複雜混亂的城市裡,究竟曾遇到怎樣的危險。老天!她現在究竟在哪裡?
聰明機智如她,能從梅傑斯手中逃出,是否也能在這危亂的環境裡保護自己?肯恩不禁祈禱著,希望她仍能乎安無事──在他找到她之前。
該死!她到底會在哪裡?三天來許多船員都找不到她,那她會在哪裡?
在伊娜號上時,她總會坐在船首遙望海的另一端,他知道她正在思念家鄉及父母。
紐約市哪裡可以看到海?
靈光一閃,肯恩迅速拾起外套衝出門外。
※※※
「暮色昏沉地降臨,海潮瘋狂地咆哮,我坐在海邊,眺望白波的舞蹈,我的心胸也像海濤一樣沸騰,一種深重的鄉愁攫住了我,我懷想著你,你這美麗的倩影,你到處飄浮在我的周圍,你到處將我呼喚,到處,到處,你出現在風聲裡,出現在濤聲裡,出現在我心頭的歎息裡。」
站在自由女神冠冕上的瞭望口前,正凝視遠眺大西洋彼端的雪曼,突然想起海涅的這首詩──告白。
離開安琪亞號後,她帶著安蒂打聽了紐約港邊所有的船公司,結果正如她所料,航向中國的船隻不是延期就是停駛,沒有一家船公司在近期內能載她們返鄉。正確一點的說,應該是他們全部接到通令拒載她倆。
看來自己果真踩到費珍妮的痛處,她才會不擇手段要將她逼至絕境。
不過,山不轉路轉哪。她偷偷打聽到兩星期後有一艘貨船將駛往中國,或許她可以再像上次那般偷渡上船,屆時船已離港一段距離無法回頭時,她再懇求船長收留她們。這也是個辦法呀。
現在她能做的,就只有耐心等候了。所幸她身上的錢還夠,足以支付她和安蒂兩星期的生活費及住宿。
她選了個離自由女神像最近的地區住了下來,這樣她便可以天天遠眺海,感覺上似乎離家鄉好近。
但是,當她凝望蔚藍天幕下的浩翰汪洋時,浮現她心頭的不是她思念已久的家園及父母,而是冷峻無情的麥肯恩。
他就像是一縷幽魂,出現在風聲裡、濤聲裡,還有她每個歎息聲裡,教她縈懷於心,不能相忘。
幻化多變、詭譎莫測的海洋就像他難測不定的個性。他可以如火般灼烈,卻在下一秒似冰般冷寒。譏誚的唇,卻有雙柔笑的眼,這樣的他令她迷惑惱怒,卻又克制不住地深深著迷。
看著海,對他的思念之情更深。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雪曼清楚的明白──自己已深陷進情海無法自拔。
明知他自大、粗魯、無禮、譏誚,甚至可惡透頂,她可以列出數十條他的缺點,但,他不經意流露的溫柔及偶爾溫和以對時的聰敏風趣,卻令她怦然心動。
但這一切全結束了──十八歲初嘗情果,結果竟是這般苦澀。雪曼苦笑著望向哈得遜河對岸的曼哈崸。他應該在那裡吧?或許這樣的結局對他們彼此都好。
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肯恩,正微喘著氣凝視她的纖瘦身影,強烈的喜悅爆滿他整個胸腔,令他想牢牢的抱住她,深吻她甜蜜的小嘴,以確定她仍平安無事。
但,他什麼也沒做。對在自由女神像下尋找近一個時辰未果,差點以為自己判斷錯誤而欲離去的他來說,終於看見她平安的站在眼前,即使是只站在她身後靜靜凝視,他也滿足了。
對自己這樣奇妙的心情,肯恩並未進一步深思。
「咦?麥先生,你怎麼在這裡?」
安蒂驚喜的叫聲同時驚醒了沉思中的雪曼,她詫異的轉過身,正對上肯恩無言的黑眸。
乍然相見,堆積的思念如潮水般湧來,疾速的心跳更是猛烈撞擊著,雪曼只能無助地站立原地凝視他,深恐一靠近,怦然的心跳聲會洩露自己的秘密。
肯恩懶洋洋的先開口:「真不幸,我們又見面了。」
該死的!他非得用這種嘲弄的語氣對她嗎?雪曼乍見到他的好心情立刻被破壞無遺。
「我也深有同感。」她僵硬的回答。「別在這裡礙你的眼,我立刻走。」她隨即朝出口走去。
肯恩迅雷般抄起她的腰,將她摟至窗前,然後雙手撐在窗前玻璃上,旁若無人般將她圈在窗戶與他的雙臂間。
「不急,陪我看海吧。」他徐緩地在她頰邊低語。
被他反常的舉動嚇呆了的雪曼,同過神時才發覺自己正柀他親暱的姿勢包圍著。他結實的胸膛緊貼著她背部,溫熱的氣息不斷熨燙著她,而他毫無所覺般凝神眺望遠方。
「我為什麼要陪你看海……」她忿然的想掙脫他。心已陷落,她不要自己愈陷愈深。
「偶爾做個乖女孩吧。」他像對小孩子一般揉了揉她的頭髮,然後大手就順勢搭在她肩上。從頭至尾,他的眼光仍凝注在遠方的遼闊海洋。
原本要出聲抗議的雪曼,卻在抬頭瞧見他的側臉時忘了一切。她萬般思念的俊顏就在眼前啊。
時而堅硬如冰,時而溫柔若水的黑眸,剛挺固執的鼻,還有一熱情起來就令人血液沸騰的柔軟薄唇,一時之間,雪曼瞧得癡迷而忘了抗拒。
「看了還滿意嗎?」他突然轉過臉興味十足地瞧著她問道。
「呃……什麼?」她彷彿做壞事被逮著了一般迅速紅透了臉,趕緊支吾其詞看向別處。
「我說,紐約的風光妳還滿意嗎?」他一臉促狹她笑看她。
雪曼立刻抬頭看他,更加染紅她的雙頰。這傢伙真的很可惡,他明明知道她在看他,還故意糗她。
她著惱地回他:「不滿意,有個粗魯無禮的男人站在我身邊,再美的景色都為之生厭。」
「是嗎?」他更欺近她,凝注她的眼低語:「該不會是男人太出色,嗯,妳說過什麼來著,哦,對,像陽光般耀眼,所以妳瞧得渾然忘我,根本無心瀏覽週遭美景,是不是呀?」
彷彿心事被看穿,一下子無所遁形般,雪曼最後惱羞成怒地低吼:「沒錯!你說對了,我的確是在瞧著你,怎麼?你的臉不能讓人看嘛?怕人看就做個面具遮起來算了,就像『鐵面人』一樣,誰也瞧不著!」
她氣呼呼的連珠炮一串,讓肯恩驚愣一秒,隨即爆笑出聲。
瞧他笑得彎了腰,雪曼不悅的以食指點一點他的胸口說道:「嘿,忘了你的紳士風度嗎?居然在淑女面前笑成這樣。」
他停住了笑聲,但仍用笑眼啾著她:「反正我不是紳士,妳──好像也不是個淑女。」
「你敢侮辱我……」她忿忿地揮著拳頭警告他。
肯恩迅速包住她的雙拳,將她拉貼向自己。
「妳難道不知道,淑女是不隨便做出揮拳這種粗魯的動作?」他溫暖的氣息在她鼻間流竄,聲音愈來愈低:「還有,淑女都是從眼睫毛底下看男人,不會像妳這般大膽熱情的直視……」
「我才不……」
他已經俯下唇吞噬了她的辯白。
不管身旁究竟有多少雙好奇驚詫的眼,也不在乎他之前的種種顧忌,從他上了二十二層樓,在瞭望台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想這麼吻她,將她深深的吻進他的靈魂深處,再也不想放開……遇見了她,他的心恐怕永無自由之日……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內。
「不准去。」
「什……什麼?」
「我說──不、準、去。」
「你……為什麼不准?我又不要你同意……」
「我會告訴亞利桑那號的船長。」
空氣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
「你這個卑鄙的小人!」雪曼火冒三丈怒罵道,她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這句話。
「隨妳怎麼說。反正妳別想偷渡上亞利桑那號。」肯恩正彎著腰細看前方玻璃棺內的古埃及木乃尹像,對她的氣沖斗牛絲毫不以為意。
「你!」雪曼簡直氣得說不出話。
這傢伙實在是可惡透頂!從他約她來這博物館參觀,到他得知她的偷渡計劃後,他一直是這副漫不經心的混帳模樣,彷彿她是勉強找來的伴,館內的古玩文物都比她來得有趣,可偏偏他又霸道地阻止她的計畫,慵懶中有抹堅決。他的態度真的惹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