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岳盈
「你是在怪我?」她表情錯愕,隨即恢復平靜,「你說得對,我應該阻止你,卻沒有那麼做。你知道原因嗎?」
他慌張地別開眼睛,濃黑的眼睫遮住眼裡的陰鬱。
不,他不想知道,她也別說。
可就算善善聽見他心裡的警告也無濟於事,她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是什麼,決定要把心事全掀開。
「當時我坐在那裡……」她的聲音輕柔得像在訴說一個美好的夢,「看著你走過來,心裡想如果你一直走來,走到我面前掀開隔在我們之間的那道珠簾……像新郎挑起了新娘的頭蓋……就表示……你對我亦有情……而你……真的這麼做了……」
有短暫的片刻,他完全陶醉在這番含情帶羞的蜜語裡,但現實像一支冷箭射破了他的美夢,全身躥起惡寒來。
岳翕痛苦地想起肩負的任務,父親對他的期望,與皇帝之間的兄弟情誼,這些所形成的力量是那麼強大頑固,輕易便把對芳蘭公主萌生的情苗給硬生生折斷。
他逼迫自己做出違心之論,乾啞的聲音裡有著輕佻,「公主是在跟下官開玩笑吧?下官何德何能得到公主的青睞?就算是這樣,下官也消受不起。您可是天朝未來的國後,下官萬萬不敢高攀。」
「你……」彷彿傳來丁當的聲音,那是芳心碎裂的聲音嗎?善善無法相信這是他的真心話,冷怒地下命令:「你看著我重說一遍!」
「說幾遍都一樣。」他閉眼冷哼。
「那就看著我說!」
他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確定所有被掀開的情緒全都被重新掩埋,方徐徐地轉向她,目光定在那原該是紅潤、此刻卻蒼白失血的臉顏,優美的菱唇抿成粉白色……
刷!罪惡感銳利地揭開他好不容易埋葬的情緒,撕裂的疼痛令他差點忍不住上前擁住那副單薄、輕顫的柔肩,向她懺悔剛才所說的每個字都是違心之論,他同樣深深為她傾倒,這段日子來一樣飽受相思苦楚!
可是……他不能!
身份與責任逼迫他要漠視心被撕扯的疼痛,漠視她因他的漠視而將受到的創傷,他暗暗捏緊拳頭,強迫自己看進那雙滿含渴望、癡情,驕傲又脆弱、易受傷害的坦誠眼眸裡。
「公主將貴為天朝皇后,吾皇俊秀聰明、器宇非凡,勝過天下男子。等公主見到他便知道,下官今晚的不敢高攀,實是有自知之明。」他強迫自己一字一字地道。
這些不是她想聽到的話,那雙空洞沒有感情的眼眸也不是她期待想要見到的,他以為掛上虛偽、矯飾的面具就能嚇跑她嗎?
善善繃緊俏臉,仍不願退縮。
「既然不敢高攀,那天為何要去掀簾子?既有膽子掀,就該有膽子承擔責任!」
「公主如果要辦下官一個大不敬之罪,下官亦沒有怨言。只是請公主先隨下官回去,安然返京之後,公主要在枕邊如何向皇上告我不是,下官領受就是!」
聽起來像是他很無辜,而她是個任性驕縱、只會以美色惑主、進饞言的狐媚子!
這令善善芳心氣苦,不由憤慨地叫了起來:「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敢承認你喜歡我!」
「就算下官曾對公主有過任何傾慕之意,也是在不知公主身份的情況下。在確認公主便是吾皇欲迎娶的皇后後,下官對公主只有敬意,無任何兒女私情,請公主一定要明白!」
「你是說……我在自作多情?」
這對她驕傲的自尊無異是個慘痛的打擊,她無法相信自己會錯得這麼離譜,在兩人短暫的會面裡,她明明看見他眼裡也是有情意的,現在卻完全撇清。
為什麼他可以說這種假話,還是……她在自作多情?
視線迷茫了起來,心情好空……好痛。
「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她眼中瀰漫著薄霧的指控瞅得他的心極痛,他想要大聲否認自己說的那些話,坦白地承認她是對的。他不但對她一見鍾情,就算是此刻,亦深深愛戀著她。可他不能!國家利益、父親對他的期望、皇帝與他的手足之情讓他只能強忍悲痛地把所有渴望對她傾吐的話全都埋進心底,一個字也不能說!
「下官認為公主對下官有所誤解,希望公主讓所有事情就此打住!」他口是心非地道。
打住?誤解?
所有的情思原來都是誤解?他要她打住,當作沒這回事?
或許是太過震驚他會把兩人之間的情愫歸於誤解,悲痛的眼眸迷惘地自他臉上移開,無意識地飄向在雲霧間若隱若現的月光,她頓時感到眼睛刺痛,連忙移向幾乎與夜空同色的遠處山巒,接著聽見沙沙沙的聲響,那是夜風摩擦過草葉的聲音,細細聽來,竟像是某種嗚咽……
善善胸口陡然一窒,不忍再聽下去,視線重回那張藉著夜色掩藏住表情的臉容。
他的眼光閃爍,他的呼吸急促,他的下頜緊繃……
是心虛,是愧疚,還是謊言?
她重新將他之前的話想一遍。
就算曾對她傾慕,也是在不知她身份的情況下,知道後便只有敬意,沒有兒女私情?
謊言,謊言!
感情放出去,能說收就收,要打住就能打住嗎?能從傾慕立刻變成只有敬意,沒有一絲殘餘的情意?
或許他做得到,但她不能,也辦不到!
這種種意念刺破了她眼裡的迷惘,寒光乍現,銳利如刀地刺向他靈魂深處。
「你那晚拿走的斷袖呢?」
深不可測的瞳眸猛地一縮,抿得極緊的男性薄唇輕輕地吐出:「丟了!」
丟了,丟了?他把袖子丟了?
最後的一線光也熄滅了,心結凍成冰,冰碎裂了。
善善絕望地踉蹌後退,自己怎會如此盲目地把一片深情枉自投向岳翕?
他根本不在乎她,從一開始就是她自作多情!
「公主!」
再後退就是深淵了!岳翕臉上閃過驚恐,伸手將善善拉進懷抱,後者正處於極端悲痛的情緒中,身體本能地把外力視為敵人,想也不想地一掌擊向他。
岳翕悶哼一聲,硬生生地承受她的掌力,帶著她迅速倒退。突然,眼角餘光捕捉到數道彩光齊向兩人射來,他警覺地把善善給推到身後,功貫雙掌朝前推去,但其中一道青色暗影狡猾無比,竟鑽進草叢,躲過威力驚人的掌力,繞到他身後,快逾閃電地偷襲。
岳翕只覺得右手的虎口刺疼,駭然地甩手已來不及,奇異的麻疼感覺很快躥往手腕,連忙封住右肩的血脈。
這一連串的動作只在幾個眨眼完成,祁善善是何等機敏的人,立刻從失神中恢復警覺,接著便聽見一陣刺耳的怪笑。
第六章
「快上馬離開!」
岳翕邊喊邊將她推向因警覺到危險而不斷噴著鼻息的馬兒的同時,善善也把發出笑聲的人看清楚。
月光照出對方高瘦的身形,灰色的長袍在夜風吹拂下貼緊他身軀,青白的臉容瘦削但不露骨,一字眉下的雙眼深炯矍然,以一種看待獵物的冷銳目光朝她打量。
善善被他看得不寒而慄,覺得對方的眼神有種說不出來的陰邪,就像被某種蛇類動物盯上般全身都不舒服了起來。
莫非這人就是蛇王?
可他太年輕了,約只二十來歲,蛇王出道有一甲子以上,除非他練有不老之術,豈可能像個二十歲的青年。
「你還不快走!」岳翕見她杵著不動,焦急地催促。
「想走可沒那麼容易。」不疾不徐的冰冷聲音自灰袍人嘴裡吐出,一雙陰邪的眼睛睞著擋在芳蘭公主面前的岳翕,神情充滿輕視,「都自顧不暇了,還想保護誰呀!」
「有我在,誰也別想動芳蘭公主。」岳翕的響應是匡郎一聲,以未受傷的左手拔出腰間的寶劍,週遭的空氣頓時肅冷了幾分。
灰袍人挑了挑眉,輕吁一聲:「好劍!可惜劍雖好,使劍的手卻已力不從心。」接著惋惜地朝岳翕搖搖頭,「你已經中了青毒,勸你別逞強。若想保住小命,就乖乖待在一旁,如逞強妄動真氣,無異是自找死路!」
「就算我中毒,還是有能耐應付你!」岳翕咬牙道。
「你中毒了?」善善驚呼出聲,擔心地想靠近他探視。
「我沒事!」他悍然拒絕她的關心,看都不看她一眼,雙眼仍緊盯住灰袍人,沉聲催促,「請公主立即上馬,這人交給下官對付即可!」
「可是你……」
「公主只管照我的話做!」
「小子,你可別太逞強!到時候嗚呼哀哉,不知有多少美女要為你這位俊俏郎君傷心死……」灰袍人語帶譏誚地提醒他。
「到時候嗚呼哀哉的人還不知是誰呢!我勸你不要太狂妄,所謂驕傲必敗!」岳翕反唇相譏。
「笑話!」他高傲地擲出個鄙視的眼神,「被青毒咬傷的人可不是我!我只需站在這裡看你毒發身亡,什麼都不用做。再笨的人都知道
勝利者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