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岳盈
「開始時,我並不知道你會聽見,後來是氣極丁,便口不擇言。」他像是解釋,實則道歉地說,見夢依別開臉不理會,輕歎了口氣。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想我是有點嫉妒吧,嫉妒戰雲憑什麼可以這麼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你溫柔的對待,而你對我卻老是這麼凶。」
他話中的失意,讓夢依忍不住望向他。那雙帶著幾分悵然的幽鬱眼眸,讓她感到有些不忍心。「我的口氣也不好。」她勉強地說。
「真的?」朱麒的眼光亮了起來,似兩簇火焰燃燒的熾熱光芒,霎時改變了那張今夢依討厭的臉,變得光華萬丈,俊美宜人。
夢依張著唇,納悶著,眼光像被吸住般,無法移開。
兩人癡癡對望的表情,美得令人屏息。就像火石相擦觸後迸出的火花,在黑夜裡璀璨耀眼;又似千萬人中忽然的一次望見,把一番驚艷望成了兩種相思。
是金風玉露相逢,勝卻人間無數嗎?
疏影納悶著,沒料到這對冤家也可以湊在一塊,而且看起來還滿相稱的。眼光一轉,不期然地捕捉到綠枝眼中一閃而逝的狡黠,今她心中一凜。
畢竟朱麒和天香的身份不尋常,雖然船艙內有她和行雲、飛白、無情這四大高手,艙外又有大內侍衛守候,可是仍不能掉以輕心。她不動聲色地打斷這濃情蜜意的相看兩不厭。
「綠枝姑娘,你會唱管道升的『我儂詞』嗎?」
綠枝怔了一下,隨即堆出笑臉。
「當然會。」她調了一下琴弦,先前輕快的歌聲轉為纏綿。
「我儂兩個,忒煞情多……」
柔美的歌聲中,飛白摟緊愛妻;夢依雙頰嫣紅,避開朱麒深情的凝視;天香則顯得有些落寞,眼光悠遠的落到艙壁上,想著玉笙和新晴就像『我儂詞』裡形容的一樣,他身子裡有她,她身子裡有他,再也不分彼此了。
而疏影除了陶醉在夫婿溫柔的懷抱里外,還要分出心神來注意綠枝。
綠枝接著又唱了三首輕快悅耳的歌曲,才被柳鶯鶯派來的人接回去。
飛白見天色已晚,於是命人將船駛回頭。眾人默默地欣賞人間燈火和星月爭輝下的太湖美景。
「此時此景,倒讓我想起我們那次自四川回來,順道經洞庭泛舟的情形。」行雲有感而發。
「我也是。」疏影依著夫婿愛嬌地回答。
「雖然我也去過洞庭,不過還是覺得江南最美。」朱麒凝望窗外景致,發表高見。
「怎麼說?」行雲感興趣地問。
「因為江南多花多柳,多水多岸,而且還多濃音軟語的美人兒。」夢依聽他這麼回答,忙賞他個「江山易政,本性難移」的大白眼。
朱麒無辜地聳聳肩。
「我說錯了嗎?」
「不,一點都沒錯。」飛白笑著附和。
「那你最好學韋莊,一輩子留在江南,等到老得不能再風流了,再回你的北京吧!」夢依嘲弄地道。
「這倒不用。」朱麒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我打算學郭冀,把江南的秀色娶回去,伴我在北京享受那「爐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旖旎情景。」
夢依緊盯著他,一時之間無法搞懂他打的主意。
學郭冀?那不就是指像定遠公爵郭冀迎娶青黛一般,娶個江南仕女回去?朱麒打算娶個江南妻子!酸酸澀澀的情緒自夢依心底氾濫而出。
這頭色狼!她就知道他來江南另有目的。一定是上次拐新晴不成,這回又不知道打起哪家閨女的主意。
「你又想強搶民女!」她兇惡地道。
朱麒被她的話激得有些惱火。「請你口下留德好嗎?本王爺沒你想的那麼卑劣。」
夢依也覺得自己太沖了點,放軟語氣道:「誰教你素行不良,才會被人誤會。」
「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
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了,飛白連忙打圓場道:「江南的勝景數之不清,尤其是暮春三月,煙雨濛濛,水湄、水坻,山峰、山腳,花和樹,都似灑上一層空濛的煙霧,恍如仙境。」
「麒哥這次便是帶我來欣賞春季的江南,我們還要去杭州看新晴和玉笙。」天香幽幽地道。
「打算什麼時候出發?」無情問。
天香眼底閃著一抹渴望,她自然是希望越早越好。
「等你們準備好,我們就出發。」朱麒回答。
「我們?」飛白詫異不已。「王爺此話怎講?」
「難道你們不想陪我們去看新晴和玉笙?」朱麒揚起眉詢問,見到眾人面有難色,不免有氣。「大伙自從在京裡一別後,有許久沒見面了,你們都不想他們嗎?」「這倒不是。」疏影回答。「只是上次我為了新晴的事,沒坐月子便趕往北京,奶奶和婆婆為了這事不知叨念過我多少過。現在天氣尚未完全回暖,這會兒出門,老人家一定不高興。」
「其實我也很想去看新睛,她前回捎信來,說是懷孕了。」無情猶豫地看了丈夫一眼。「只是天馬牧場的人下個月就來,家裡忙成一團……」
提到這事,朱麒更打定主意非要賀飛白夫婦陪他和天香走這趟不可。
「本王知道此事是有些為難你們。可是,你們都聽到天香在抱怨,怪我沒陪她盡興遊玩,但我終究是個男人,哪曉得女孩家喜歡什麼。而聽無情剛才說,新晴已懷了身孕,只怕不便全程陪伴我們,所以找才想邀夢依同行。」
「這怎麼可以?你剛才沒聽見我嫂嫂說……」夢依話沒說完,立刻被朱麒無禮地打斷。
「不就是下個月的事嗎?那時候我們早回到蘇州,不會擔誤你的終身大事。」朱麒諷刺道。見夢依眼底閃出不豫,他趕緊抬出天香這個擋箭牌。「天香公主大老遠地來到江南,你忍心讓她玩得不盡興嗎?何況,若你的婚事順利……」
「你要詛咒我不順利嗎?」夢依眼露凶光地逼問。朱麒困難她嚥下卡在喉嚨裡的實話,誇張地搖著頭。
「我沒這個意思。我是說若你真的嫁到關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到江南,見到故鄉美麗的景致。再說你跟天香又是好友,你若嫁到關外,可能跟天香再沒機會碰上面……」
聽他說得這麼淒涼,夢依的心情也發悶起來,她看向天香,發現那雙晶瑩的美目裡此刻正閃著依依離情,似無言地懇求她陪伴她走這一趟。夢依心軟了。
「王爺說的有理。」疏影微笑地附和。「大姊,天馬牧場的人既是下個月才來,你們還有時間往返杭州嘛。不如跟賀伯伯說一聲,順便替我帶些補品給新晴。」
「這個……」無情看向飛白。
飛白瞭解嬌妻疼愛妹妹的心意,輕點著頭說:「反正杭州離蘇州的路程又不遠。」
「是啊,坐我的官船,保證就像李白所說的「千里江陵一日還」那麼快。」朱麒拍胸脯保證。
夢依不屑地輕哼,「聽好,我們是看在天香的面子上,可不是因為你的關係。」
「我當然曉得啦。」朱麒摸著鼻子苦笑。「反正我在你心裡一點地位都沒有。」
「不是一點,是壓根就沒有!」朱麒暗暗咬牙,發誓等他們從杭州回來後,夢依的心裡不只有他的位子,而且是只有他!
※※※
朱麒等人在三天後的黃昏抵達杭州。紅葉山莊的人早在碼頭等待,備齊馬車將他們送往杭州城財富、權勢並榮的紅葉山莊杜家。
「我沒想到紅葉山莊這麼美。」在馬車轆轆聲中,朱麒望著車道旁繁茂的綠林喃喃道。
他身旁的飛白沒有答腔,閉目假寐。
進人巍峨的牌樓式大門,朱麒心裡百感交加。
就是這樣山明水秀的景致,才教養得出新晴這般蕙質蘭心的閨秀。她好嗎?能跟心愛的夫婿在一起,新晴一定很幸福。
想起這個如蓮般清雅的女子,朱麒心中又愛又敬。他對她的那份感情,已昇華為對天仙的崇拜,永留心頭。
另一輛馬車裡的夢依,回想起大約兩年半前,和好友青黛陪伴祖母與楚老夫人到紅葉山莊造訪的事。
那時候的青黛、新晴和她都未婚配,只兩年的工夫,昔日的友伴已為人婦,還分別有了身孕。
這也是一種幸福吧?夢依羨慕地想。
能嫁給心儀的男子,得到夫婿的寵愛,並孕育下一代,白頭偕老,大概是天下所有女子最大的企盼了。
青黛和新晴,以及跟她同車的嫂嫂無情,都分別擁有一個女子所能擁有的最大幸福,唯獨她卻像無枝可棲的孤鴻,尋尋覓覓,最後注定要跨越千山萬水,到一個陌生之地,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共度連幸與不幸都未知的未來。老天爺待她何其不公啊。
其實,她的願望也不大,只希望有個自己喜歡的男人,以深摯的專情凝望她,溫柔地擁抱她,讓棲息在他懷裡的她,傾聽著胸膛下心跳似的耳語,一聲聲地道出「我愛你」,並保證會珍愛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