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岳盈
「沒錯,加上她又姓胡,江湖中人才會給她起這個外號。」劉夫人含笑地回答。
「我還在想,怎麼有人穿一身大紅來參加人家的壽宴,這不是搶了主人的風采嗎?不過,她穿紅的,倒不顯得俗。」「那是她的招牌,不管去哪裡,都是一身紅。」
「不會參加喪禮也一身紅吧?」邢夫人眼露不可思議。劉夫人乾咳了聲,掩住嘴巴笑道:「這倒沒聽說。」
「先別說那種閒事了。」瘦小的婦人不耐煩同伴們將話題越扯越遠,言歸正傳道:「重點是,胡禮葒是鐵熾的師妹,華小姐才是鐵熾的未婚妻。做師妹的,親熱地喊著未來的師嫂叫敏瑜妹妹,你們都不覺得奇怪嗎?劉夫人,你是鐵夫人的表妹,依你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像是沒意料到她會如此敏感,劉夫人越過邢夫人投給對方一個富含讚許的眼神。」襲夫人問得好,我也酌量了許久呢。」
「酌量什麼?」邢夫人間。
「邢夫人看不出來嗎?」裘夫人搖頭歎息。「鐵熾拜在胡家堡堡主門下已有好些年了,他與胡禮葒朝夕相處的機會少得了嗎?我聽說他跟胡禮葒常常結伴在哪裡去行俠仗義,胡禮葒也常和她兄長到鐵家莊做客,可誰有聽過鐵熾去探視未婚妻,或是華小姐來鐵家莊玩了?誰親誰疏不就一目瞭然了!」
「可是他與華小姐的婚事是鐵家莊做主的呀。」」話是沒錯。」劉夫人眼底充滿悲憫,「表姐跟表姐夫絕不會允許兒子拋棄華小姐,可是……人家若日久生情,乃至於生米煮成熟飯,以胡家堡的地位,鐵家莊也不能不認帳呀。」
「劉夫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裘夫人眼睛一亮,聲音跟著興奮地顫抖了起來。「難道他們……」
「我可沒這麼說喔。」劉夫人趕緊撇清自己的立場,細長的眼神卻燦起一抹狡黠。「我只是懷疑而已。若不是得到主人的默許,胡禮葒憑什麼表現得像個當家主母般穿梭在滿堂客人之間?」
「你說的是沒錯。不過胡家堡難惹,華家就好欺嗎?人家都說北胡南華,就知道華家的財勢足以與胡家堡相抗衡了!何況與鐵熾訂親的人是華家,於情於理,他們都站得住腳。」
「裘夫人,你不要太天真了。這不是誰比較難招惹的問題,就拿我那位湘君表妹來說……」
「你是說齊夫人?」
「沒錯。我這位湘君表妹年輕時,可是南京有名的才女。年方十三,以詩禮傳家的高家就前來下聘訂親了,結果兩年後,嫁進高家的人卻是她堂妹。」
「有這回事?」邢夫人與裘夫人面面相覷。
「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我那位湘君表妹什麼都好,就是太拘禮了,雖然跟高公子有婚約,還是謹守男女分際,即使見著面,也只敢隔著老遠點頭問好。偏偏那位高公子與她堂哥交好,時時往她伯父家去,與她堂妹見面機會多,竟然暗通款曲,乃至於藍田種玉,我那湘君表妹性子又倔,一氣之下退了親事,還趕在兩人成親之前嫁入齊家。她這負氣嫁人,可害苦了自己。高公子雖是負心,倒也人品端正,齊家這位儘管風流倜儻、財大氣粗,卻是個花心浪子,結果不要跟人共事一夫的她,還是得眼睜睜地看著夫君每隔一段時間納進新寵,說有多嘔就多嘔呀。」
「你是說……」邢夫人仍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我可沒有咒華小姐的意思。但今天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華小姐的處境比我湘君表妹還要險惡,胡禮葒可不是那種肯委屈自己當妾室的人……」
「華小姐更沒道理委屈自己從元配變成妾。華家可是南方首富,怎吞得下這口氣。」裘夫人不以為然。
「就算華小姐願意委屈,鐵莊主夫婦也不會答應。鐵莊主是那種寧可被天下人辜負,也不會負人的鐵漢呀。」邢夫人跟著附和。
「所以我才要左思右量嘛。」劉夫人辯解道。「我猜想,極有可能是華小姐認了栽。她不是答應退婚,便是打算忍氣吞聲,同意兩頭大了。」
「事情可以這麼辦嗎?」邢夫人狐疑。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華小姐要是能忍一時氣,未必不能得百年安。就擔心她像我湘君表妹一樣氣怒下同意退婚,嫁個更糟的。」
「那就慘……」
裘夫人的「慘」字未完全吐完,便傳來「哎喲」的慘叫聲,幾乎在同一時候,不遠處的銀杏樹上也響起了噗噗的羽翅拍擊聲,幾道灰色的小身影飛出濃密的枝椏,氣氛登時有些詭異。
「劉夫人……」邢夫人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往前跌出去,根本來不及出手相救。
「劉夫人,劉夫人……」裘夫人很快回過神,慌張地過去探視。「你怎麼了?」
「我我……」趴在地上的劉夫人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最後在裘夫人的扶持下勉強起身。
「走路要小心嘛。我們年紀都不小了,可禁不起摔呀。」邢夫人埋怨道。
「我我……難道是故意的嗎?」劉夫人痛得眼淚都掉下來了。「走著走著,右腳突然沒力,就摔著了。」
「哎呀,現在可……」
「邢夫人,你也別埋怨了,快幫忙扶劉夫人到客房休息。你不是衣服弄髒了,要換一件嗎?鐵夫人請了春風班來演蟠桃會,咱們得快一點,不然趕不上了。」
別看裘夫人身材嬌小,指揮起人倒頗具氣勢,邢夫人乖乖地上前幫忙扶人,一行三人往後院的廂房走去,漸行漸遠。
禮謙低眉注視著自己的右手,像是沒聽見劉夫人一路上的哼哼哎哎,修長潔淨的食指與拇指和搭在一塊,彷彿仍可以感覺到一束力量眾集在指尖,雖然那道夾帶著怒氣的內息早已消失在劉夫人身上的環跳穴。
不曾對一名弱女子動過武,也從來沒有讓脾氣失控過,劉夫人卻讓他破了戒。
像是想不通自己為何這麼做,禮謙回憶著出手時的情形。
怒氣並不是陡然而生的,而是逐漸增幅達忍耐的限度,瞬間如狂浪般席捲了理智,直到出手時才發覺自己被惹惱了。
認真說來,劉夫人的話不過是導火線。先前在壽宴上,看到那些貴客在得知華家與鐵家解除婚約,爭相向華敏璁推薦自己的醜態,才是他氣惱的原因。
他們怎麼可以把華敏瑜當成大獎一樣地爭奪!
還有華敏璁,他不應該讓自己的姐姐成為被人爭奪的對象,這對任何女子都是一種褻瀆,何況是像華敏瑜那樣嫻靜柔雅、姣好聰穎的女子,她值得更好的對待!
還有那些夫人,談論人家的私事已是不該,怎麼可以認定華敏瑜唯有忍氣吞聲,答應與人共事一夫,才有好日子過;如果選擇退婚,將來的姻緣就會不好云云。難道女子遇到這種事,就只能……只能含悲忍辱地逆來順受嗎?
為什麼她不能走別的路?
為什麼她不能有更好的人來疼惜?
只要想到華敏瑜有可能遭遇到劉夫人口中的那種遭遇,他就無法忍受。
至於為什麼——
禮謙緩緩抬起的眼眸,透過搖晃的綠葉朝天空望去……
「呼!那三個八婆總算走了。」
嬌脆的嗓音猝不及防地竄進他耳中,驚愕的同時,視線不由自主地循聲望去,只見兩道窈窕的身影就站立在他所藏身的銀杏樹下不遠處。
一株石榴開得正艷,火焰般的顏色渲染著敏瑜潔淨的雪顏,明媚的眼眸閃閃發亮地朝他照來,彷彿知道他藏身在樹上。
禮謙心頭一驚,複雜的情緒在體內洶湧,連忙深深吸了口氣,穩住心情,目光如火地盯著她瞧。
如果妹妹禮葒為壽宴的盛裝打扮像一朵艷麗的牡丹,華敏瑜便如晨曦下清麗、不染塵俗的粉蓮了。
她上身是一襲珍珠白的衫子,領口、袖幅皆飾以彩繡,下繫著月華裙,外罩一件藍地四季花織金紗比甲,潔淨的額頭上掛著以好幾條極細的金絲煉串著一顆雕飾成粉蓮衫狀的玉珠,清靈的模樣有如傳說中的瑤池仙子。
禮謙心想,即使她不是這身華貴卻脫俗的裝扮,只是荊釵布裙,亦勝過滿室濃妝艷服的仕女,尤其是那雙柔和如月、清靈似水的眼眸,只需被照一眼,浮躁的心登時沉靜清涼。
就像此刻他的心情一樣。
一念至此,禮謙才發覺自己竟然看著她失神了,連忙收斂心神,連串問號隨即冒出。
她何時來的?難道是在他失神想著她的事時來的,才會沒被他發覺?
蹙眉凝思時,那甜脆的聲音再度響起。
「小姐好不容易從宴會裡脫身,想圖個安靜,那三個八婆偏要來擾人安寧,真是可惡!幸好老天有眼,施予薄懲。」說到最後一句,小丫頭一雙圓亮的眼睛狀似不經意地往銀杏樹上飄去,但隨即移開,繼續嘀咕埋怨。「小姐千萬不要信了她們胡言亂語,壞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