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章庭
新年是休息的日子,不開工、不開灶。
這對小夫妻準備按照習俗在晚上外出拜年,又稱為「出行」。
「在晚上拜年嗎?真有趣。如果是在中原,我們可是要一大早起得愈早愈好,一大早就得去各處拜年的。」水兒匆匆將長髮綁妥,這段日子來她已能從容熟練的以一枝竹筷,便盤上簡單的梳髻。「我好了,可以走了。」
「等一下。」他卻喚住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遲疑地從袖口掏出一隻小布包,慎重地遞給她。「這是過年的禮物,給你。」
呃∼∼
水兒瞠著雙眸,一下子也說不出什麼話。小布包打開,是一把黑漆紅紋的柄梳。
「我……你做了一件這麼舒服的衣裳給我穿。」阿駿彆扭的說,卻是極力想將自己的心思傳達給她知道,手指不忘比比水兒親手為他改制,也是他準備珍惜一輩子的衣袍。「所以,這是過年的禮物,給你。我只是……想謝謝你。」
柄梳不大,圖案是極為細緻的碎花,紅紅小小的,令她聯想到掛在門口的桃花。
「謝謝。」某種純淨的、神聖的、親暱的感覺從她的心中油然生起,水兒撫著柄梳。「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是。」阿駿應聲證實她的猜測,他很小心的問:「我知道自己還是學徒,做得並不是很漂亮,你──你就將就一下好嗎?將來──將來我一定做一把更漂亮的給你──」
水兒立即打斷他的話,「唔∼∼你可是未來的漆匠傅呢!而且日後可是要坐上頭那把交椅的,怎麼可以這麼沒自信?」幫他打氣,她還假裝不高興地嘟起小小的嘴,「這樣我可要生氣了喲∼∼阿駿。」
不知不覺的,水兒已經很習慣這麼自自然然的對著他撒嬌使性子,那是人們在自己最親愛的人面前才做得出來的舉止。
「好好好,我有自信,我當然有自信。」阿駿乖乖的告饒。
呵呵!他果然是頭呆呆的鵝呀!
水兒將插入發中的竹筷一抽,打散烏雲,髮絲便一下子就裹緊了小小的臉蛋。再一眨眼,水兒又已經將髮絲重新綰起,這回便是使用方才收到的柄梳囉!
「好漂亮。」阿駿的讚歎聽起來是那麼的真誠,黑眸中星燦般的光芒更是增添她的自信,熠熠的自信可是最好的美麗。
是的,在這一刻,水兒完全相信,自己是最漂亮的──這是以往的她絕不會奢想的呢!
「以前我在兄弟姊妹的同輩當中,是最不起眼、最不出色的一個。」出了屋外,他倆緩緩漫走,水兒有感而發地侃侃而談。
「我沒有承襲到娘親的貌美,也不像爹那般俊秀。我的姊姊珠兒、寶兒可是被美喻為『雙洛神』──洛神可是我們中原那裡最美的女神。我的一名堂兄被人誇為『潘安公子』──那意思是長相最英俊的男人。我還有一名小表妹,才年滿十歲就美得被喚作『再世西施』──那是指全天下最美的女子。就只有我……」
這回阿駿可是很認真的反駁她,「我覺得你已經很漂亮了,你怎麼可以這麼沒自信?這樣吧!以後誰敢說你不漂亮的,我會揍他一拳,你說好不好?」架式立即擺起,咻咻咻!力道劃破空氣。
噗哧!水兒忍俊不住,也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但她心裡長久以來的陰影、烏雲卻是霍然散去,腳下步伐也不覺輕快許多。
「新年恭禧,阿駿,你們總算來了。」
趕到事先約好的地點,只見阿淦已提著油燈恭候許久,他大剌剌的朝他們揮手。「再不來,我可要自己走了,總不好讓陳伯他們等我們太久。」所以人一到齊,就立即出發。
一邊帶著水兒走著,一路上,阿駿也跟其他或去或回的拜年人潮頷首打招呼,一邊又回過頭來對她解釋,「陳伯住在村子西尾端,路比較遠。他在漆行裡是我和阿淦的匠傅,很照顧我們,理應去拜個年。」
「這是應該的。」水兒馬上大表贊同。「那我們還不快走?」語畢,便自顧自地刻意加快步伐,可沒料到阿駿卻在同時想牢握住她的手,大掌力道一收,沖折的力道讓水兒腳步一蹌,差點跌跤。
「對不起。」他手足無措的漲紅了臉。「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因為跌痛的也不是她──她就那麼結實安穩地被他抱在懷中,繼大臉漲紅後,小小的臉蛋也是羞色成雲。
「嘿!阿駿,你們杵在那裡害羞個什麼勁?」等不到人來的阿淦回頭熊熊給他一瞧,才看見這幕「你儂我也儂」的光景──也不只有他在戲謔,其他路過的村人也擦身而過,吃吃掩嘴而笑……
這下子,大臉小臉不僅是一起紅透透,而且低垂到胸前去了。
ΩΩΩΩΩ
「呵呵!新年恭禧。」早就等候在門口,老陳在遠端揮手,身旁還跟一個年輕的姑娘。
「陳伯。」阿駿頷首,恭謹地鞠躬並介紹著,「這位便是水兒,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甜滋滋的感覺之餘,水兒忙不迭對老陳打招呼,「陳伯您好。」
「陳伯您也好。」最後是素來頑性堅強的阿淦,一張俊臉此時卻露出從來沒有過的專情樣。「阿蓮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您好。」老陳身旁的年輕姑娘雙頰粉紅,聲音小小的,卻有張甜俏的容貌,一下子便害羞地低垂粉頸。
啊咦嗚欸喔∼∼阿駿和水兒,兩人四目頓時往阿淦的方向望去。
原來是這樣啊……咳!想來當時老陳的「相相」可是滿成功的嘛!
「請用。」入了屋,阿蓮端來涼茶待客,眼睛一刻不離地和阿淦看來看去。
這一對看得很過癮,可就苦了其他人。
水兒一副很含蓄地模樣,還非禮勿視地低垂下頭,阿駿的忠厚大臉尷尬地漲紅了,倒是老陳,不但氣定神閒啜茶,還泰然自若地主動聊起天來。
「我想──改天再來拜訪您好了。」阿駿受不了了……也算是很識趣的,「阿淦,你──」他接下來「你要不要一起走」的問句,被大掌上傳來收緊的壓力給打斷。
水兒見他住了口,才放開輕捏他一把的機伶小手。
「啊∼∼什麼?你在跟我說話嗎?」阿淦在傻笑中並未完全回神。
「沒什麼,我們要先告辭了。」水兒打著圓場。「你慢慢和陳伯、阿蓮姑娘聊天。」說不定這一聊,就把婚事給聊出來了呢!
老陳呵呵笑地送他們到門口。「真是對不起,阿淦他太無禮、太放肆了,回頭我會去唸唸他。」聽這口吻,顯然這光景已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老陳早就把阿淦當成自己的兒子或女婿看待了。
想必阿淦和那位阿蓮姑娘……那一對早就不是「陳倉暗渡」,而是「明道直取」哩!
真是沒想到呀!
重新漫步在夜色裡,此時已經不像早些時候的熱鬧,出行的人群正紛紛打道回府,四下冷清了許多,淨是些風刮過葉梢的沙沙聲響,以及──
「下雨了?」仰望黑色天際的小臉,恰巧承接了第一滴清涼的甘露。
「快找地方躲雨。」大掌一帶,腳步一踅,她便被當機立斷的阿駿給拉到就近的樹林裡。
雨並不大,卻細綿不斷,濕了土壤上一片幼毛似的嫩草,它們背脊抵靠的樹幹……一下子的工夫,平素悶熱的氣溫便涼爽許多,讓水兒舒服得想大叫。
但是也很麻煩,唉!她好心疼出門前才特地清洗並梳順的長長秀髮,濃密的樹蔭雖然可以遮雨,但不是全部。
水兒準備把柄梳從發上摘下,好怕水漬會對這些可愛細緻的漆彩彩紋造成破壞,那可不行,這可是阿駿送她的自製珍寶呢!
阿駿見狀,也不知道伸手湊過來是幫忙什麼,沒料到弄巧成拙,柄梳反而掉到地面上──
大掌、小手不約而同伸出覆在一塊兒。
水兒定定的瞧著他。
是她先拿到柄梳的,所以,現下小手被他的大掌包握得好暖好熱,讓她衝動莫名地仰首傾前,小嘴快速地往他的厚唇印了一下。
「咦?啊……水……水兒?!」「受害者」發出慘遭調戲的呼聲。
嘻!
雖然夜色黑濃得瞧得不是很清楚,可水兒就是可以想像得出,她那大臉夫婿的尷尬神態。
水兒清清喉嚨。「我怎麼了?」她明知故問。呵呵!從不知道自己心眼兒可以「壞」到這種地步。「我親近親近我的丈夫也不行嗎?」再「壞」下去試試看。
「沒有……可以……我是說……」阿駿顯然是怕她生氣,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一開口就把話說得七零八落的。
「哼!」嘿∼∼這樣「壞」還滿好玩、滿快意哩!許是濃黑夜色有股掩蔽的勇氣,水兒一不做、二不休,踮起腳尖後,才好把手臂搭上他的肩頭。
「我走得累了,阿駿。」她刻意嬌聲要求著。「抱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