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鄭媛
她明白,皇上是不會再點召她了。坤德宮可以說是她的歸屬,也許是因為肚子裡有了皇兒,至少皇上沒有下令將她逐到冷宮。
「娘娘,這是今早瑞福公公遣人送來的補藥,快趁熱喝了吧!」馨兒手裡端了一盎茶碗,小心翼翼地走進來道。「瑞福公公人真好,他沒有忘了娘娘呢!」
馨兒邊說著,邊把熱湯端到王盈面前,王盈瞪著眼前的茶碗,始終沒有動手。
「怎麼了,娘娘?快趁熱喝了吧!這是瑞福公公特地送來給妳進補的!」馨兒勸道。
「就因為是瑞福公公送來的,所以,不能喝。」她神色木然,蒼白著臉道。
「娘娘?」馨兒不明白王盈的意思。
抬起眼,她望向韓兒。「瑞福公公是皇上的人,皇上已經不再寵幸我,他何必對我示好?除非……這其中有別的意思。」她淡淡地道,間接點醒馨兒。
馨兒愣了半晌,然後像想到了什麼,驚嚇地掩住口。
「娘娘,您是說、您是說這補湯裡摻了打胎藥?」她驚喊。
馨兒打小就進宮。見過的事兒自然也不少,當然也見過因為皇上不要孩子,許多後宮嬪妃被迫打胎那般殘酷的事!
「妳總算想明白了。」她別開眼,靜靜凝望幾前的燭薹垂了兩行淚炬。
「可是……可是如果皇上當真不要您肚裡的孩子,只要下令一聲,讓公公們來替您打胎不就省事了,為什麼要這般迂迴?」馨兒想不透。
「也許,這不是皇上的意思,是瑞福公公自個兒的意思。」她低頭,望著已經微突的小腹。
「娘娘?」馨兒更糊塗了。
「要是等到皇上下令。瑞福公公就不能升到今天的監督領事了。」她輕聲道,輕郁的眉心多了一道化不開的結。
「娘娘……」
馨兒已經完全明白了。她只覺得替娘娘心痛……在這宮裡,只有娘娘一個人不曾瞧不起她的出身,可為什麼這麼美、這麼好、這麼善良的娘娘會道麼紅顏苦命?
「沒關係……只要皇上還沒親口下令。我就還能保住孩子。」她輕笑,反過來安慰被嚇住的馨兒。
事實上,那一晚皇上已經清清楚楚地說明白了。他是不會因為孩子而赦免王家的!既燃如此,如今肚子裡的孩子還能不能保得住,已經不再重要了不是嗎?
可為何……為何她仍然想留住孩子?即使明明知道他根本不在乎。
「娘娘……皇上他當真會那麼狠心,不要自個兒的孩子嗎?」馨兒喃喃地問。
她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馨兒,把這碗藥拿去倒吧……」
「是。」
馨兒明白最難過的人是蘭妃,她也不敢再多問,沉默地端起擱在桌上的茶碗,把藥拿到門外倒掉。
獨自一人矜靜坐在房裡,王盈明白,住在坤德宮裡的女人,生活起居都得自個兒打理,馨兒能陪在自己身邊的目子怕也不長久了。
三天後馨兒果然被調走了。
她身邊再也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對象,更糟的是。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正是需要靜養的時期,可連洗衣、打掃之類粗重的內務她都得自己動手。
這天好不容易洗完了衣服,她到飯房去領自個兒那份菜飯,還沒走出坤德宮,就聽見跟她一同被吳三桂送入宮那幾個常在、貴人擋在前面路上對她指指點點、放聲尖笑。
「笑死人了!聽說是她在守宮門的時候,自個兒跑到皇上床邊,脫光了衣服勾引皇上的!」
「就是嘛!像這樣不知羞恥的女人,難怪不到兩個月皇上就玩膩了她!」
「這還是皇上仁慈,可憐她的哩!要說我是男人啊,三天就把她踢下床了!」
一群深宮裡的怨女,閒閒沒事口裡吐出許多不堪入耳的話,她們在宮中沒有地位,只能糟踏比她們更不幸的王盈。
「這麼不要臉的女人,肚子裡那個也不知道是不是皇上的,說不準是個小雜種哩!」一個穿綠衣的長臉女子故作姿態地舉袖掩住了口,卻又拔高了聲說。
「就是,之前還傳說有人瞧見她和克善親王在園子裡卿卿我我哩!」另一名女人附和。
王盈靜靜地從這群落井下石的女人身邊走過,彷彿沒有聽見她們刻薄的言辭。
她能理解這些女子的心態。
她們入宮後空有名分,皇帝不曾點召過她們卻獨獨寵幸了她兩個月,因此她們才會以傷害她的方式求得心中的平衡。
聽過這些傷人的言辭,往後就再也沒有什麼侮辱能讓自己難堪了吧?
她自嘲地想著,慢慢走出坤德宮。
「連那樣難聽的話,妳都不介意嗎?」
克善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她愣在原地,慢慢僵硬地轉過身。
「或者因為她們說的是事實,妳無法答辯?」
克善慢慢走近她,臉上的表情教她捉摸不定,他的話聽來似乎懷有惡意!
「親王,盈盈不明自您說的「她們」是誰?」她淡淡地回問他,表情平靜。
克善哼笑。「想不到妳不但有美貌,還有本事!竟然還是這般冷靜!」定定地看住王盈淡定的眼,他玩味地道。
「親王,盈盈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他撇起嘴,灼亮的眸光懋棧地流連在她清艷無雙的容顏上,「難道那些女子口裡「無恥的女人」不是在指妳?」說出的話卻傷人無比。
她臉色一白,強忍住心口脆弱的撕裂,鎮定地道:「親王?何以見得是在指盈盈?她們並沒有指名道姓!」
回答時,她甚至綻開了笑顏。
他迅速地瞇起眼。
「妳還當真是一點也不在乎!」他挑起眉,冷定的眸掠過一抹驚艷。「像妳這樣的女人,我不明白皇兄為什麼不要妳!」
王盈別關眼。「如果親王沒有別的事,恕盈盈先告退。」
她轉身離開。
「聽說妳在皇上跟前告了成妃一狀,因此才讓皇上對妳為蘭妃?」他擋住她的路,沒讓她就這麼輕易離開。
抬起眸,她略略吃驚地望他。
「驚訝我是怎麼得知的?」他嗤笑。「我好歹是個親王,在這城裡要想知道什麼,自然有我的通路!」
也就是說他在皇上週遭布了眼線!
當時她要求皇上別把這事掀出來,莫非是成妃自個兒說出口的?
可這樣的事情,成妃三緘其口都來不及,又為什麼要自個兒說出來?除非她就是克善親王的眼線!
但是……他為什麼要在皇上週遭布下眼線?還將自己的人置在後宮,就在皇上的身邊,是最親近皇上的妃子?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克善勾起嘴角。「不管妳想到了什麼…要知道,這兒是紫禁城,是大內,這裡頭的複雜,不是妳那漂亮的腦袋瓜子所能理解的!」他陰沉地說。
王盈心頭一凜。這種表情讓她有似曾相識之感——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她也曾見到過!
微微側過臉,她細細地看清楚他……他的話讓她想到了皇帝的殘酷——也許像他所說的,她想同自小就在爾虞我詐的宮廷生活中長大的人鬥,她是太自不量力了!
「我不理解任何事。也正如您所說的,我沒有那個能力去理解許多超乎常理、光怪陸離的事!」她沒有表情,視而不見地將眼神投射在克善親王臉上,一字一句地答應。
他斂緊眉頭,因為她的話慢慢收緊拳頭……王盈繼續往下說﹕「盈盈知道自個兒的身份和該守的分寸,不會去想些不該想的事,盈盈的話說得夠明自了,親王,恕盈盈失陪了。」
繞遇他身邊,她清艷的麗顏淡無表情,從容地離去。
這一回克善沒再阻止她。
唯有他的拳頭已經牢牢握緊。
只要是他看上眼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女人,就算她是皇帝的女人也一樣!
此時此刻他在心底發誓——他一定要得到這個冷傲的絕世美人!
太皇太后的壽誕將至,這幾天皇帝命人在乾清宮搭了戲棚子,演了幾十出富貴吉祥的戲碼,為太皇太后暖壽,所有的嬪妃都要到場,除非有人不識好歹。
這樣的宮廷應酬,王盈是不能自絕於所有人之外的,何況她的「身份」是蘭妃,雖然她是住在坤德宮、無地位,已被皇上遺棄的妃子!
看戲時,座位當然是按著各人的封銜排定,王盈是妃子,她的位子卻被排在後頭,和一堆住在坤寧宮的貴人、常在坐在一塊。
而眾親王、大臣也被邀請在宮外吃酒筵,因為宮內有女眷的緣故,因此不得入到裡頭。
皇上陪著太皇太后坐在二樓的露台上,在王盈所坐這麼偏僻的位子上,是看不見太皇太后的真面目的,當然,她也看不見皇上。
視而不見地看了半場戲後,中場歇息時,多數嬪妃趕忙排隊到樓上給太后道喜、說吉祥話,她卻一個人走到場外,找到了幽僻的角落,站在迴廊盡處的洞門前,享受片刻得之不易的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