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鄭媛
元福總管先開口:「孅孅姑娘,一大早的,妳站在門口是──」
「元福總管……」孅孅回過神,迷離的眸光終於有了焦點。「元福總管,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爺兒住在那裡?」
一看到元福,她彷彿見到救星,她下意識地走到元福跟前,切切地問他。
昨兒個她聽過元福喚西門煚「爺」,之前又問過李嬸嬸,當時她就細細擱在心上了。
元福愣了愣,又同李嬸嬸對看一眼,李嬸嬸的表倩則是不以為然中夾著輕蔑。
「孅孅姑娘,妳找爺有事?」元福問。
「我……」孅孅垂下小瞼,無助地緣著自個兒的手指。「我等了他一晚……他說過昨晚會來的……」
元福眼中掠過一抹瞭然,他語氣放柔:「爺他——他昨日有事忙,一直在議事房裡──」
「他在議事房嗎?」聽說他是因為忙才沒來看自己,孅孅黯淡的眼神忽然有了光彩。
「元福總管,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議事房在哪兒?我去看他……」
「這……」元福欲言又止。
「西門爺兒的書房在西廂,就在菊圈左側,往小路邊走,左轉便是。」出乎意料地,李嬸嬸居然主動抬起手指點孅孅方向。
「李嬸嬸!」元福總管對李嬸嬸突然插話顯然很驚愕,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李嬸嬸手指的,其實是西廂蘭字房的方向,住在那裡頭的人,是跟著西門煚下杭州的汴梁名妓,應苑兒。
一看清楚李嬸嬸所指的方向,孅孅立刻舉步往前頭走。
「孅孅姑娘!」
元福總管想叫住她,孅孅卻好像充耳不聞,一徑往李嬸嬸指的去處走過去。
元福總管見叫不住孅孅,便回過頭問李嬸嬸:「李嬸嬸,妳這是──」
「她都開口問了,就讓她去好了,總之西門爺兒也不會同她認真,我這也不算害她!」李嬸嬸皺著眉道。
元福總管想說什麼,終究沒開口,只是歎了一口氣。
★★★
孅孅一路走到西廂,在路上就遇到剛從應莞兒房裡出來的西門煚,孅孅奔上前去,停在應苑兒的房門前──「你昨晚、你昨晚為什麼沒有來找我?」孅孅昀動不定的眸子搜尋著西門煚的眼。
孅孅突然出現,讓西門煚有一絲驚訝。
略略側頭沉思,他沉聲回道:「昨晚?」挑起眉,佻達地接下說:「我答應過昨晚去瞧妳?」
聽來他似乎忘了?孅孅才剛覺得好過的心口,一轉眼又緊緊地縮起。
他忘了嗎?孅孅怔怔地望著西門煚俊俏的臉上煥發的光彩,相形之下自個兒一夜沒睡,模樣兒肯定是憔悴的………忽然間,孅孅有些明白了,原來他不是忙,他是當真忘了,元福總管說他忙不過是安慰自己。
「西門爺兒,您同什麼人說話?」
忽然見簾門掀起,隨著柔媚慵懶的嗓音響起,蘭字房裡頭走出來一個嬌媚艷麗的美人。
孅孅轉移目光到出聲的女子身上,霎時呆住。
她親眼見到,方才西門煚也是從這間房裡出來……孅孅忽然覺得兩腿一陣虛弱,一股酸疼的痛感從心窩往上竄,腦子裡「轟地」
一聲失去了思考的意識,只剩下」片木然………「西門爺兒,這是誰啊?」汴梁名妓應苑兒覷著眼上下打量孅孅,靠過去偎倚在西門煚身上,嗓音柔柔膩膩地問。
孅孅怔怔望著那名鬢髮散亂、衣衫單薄的冶艷女子,瞧她和西門煚之間親蜜的舉止,孅孅恍惚間明白了一些什麼事,心窩一陣陣壓抑不住的巨大酸痛肆無忌憚地擴大……她抬起手緊緊、緊緊地揪著自個兒的心口,凝望著西門煚低頭,促狹地在那美人耳邊摩裟──「同妳一樣,是一門出身。」西門煚壓撇起迷煞無數女子的薄情嘴角,就當著孅孅的面,毫不避諱地在應苑兒耳邊調笑。
被他拿來同另一個女人調笑的孅孅,卻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只是心痛地呆望著舉止親密的兩人,因為太過心痛,竟然不能說話、無法行動……應苑兒挑起眉,隨即心下一陣冷笑,然後掩著嘴兒,作態地咯咯嬌笑──「同苑兒一般出身?」她斜覷著媚眼,故意瞟了孅孅兩眼。
這娃兒美是很美了,可那副模樣就知道,不過是一個初入娼門的嫩娃兒,豈是她應苑兒的對手?
心底嗤了一聲,應苑兒淫蕩地把整個身子揉在西門煚壯硬的胸上,嗲聲道:「瞧這妹妹倒是挺美的,不過不知有沒有苑兒這般好福分,跟了西門爺兒這樣俊俏的官人?」柔柔媚媚的嗓音、癡癡迷迷的眸子全都向著她的西門爺兒。
西門官人不僅在汴梁有好大的勢力,那俊俏的臉孔、健壯硬實的體魄,更不知迷煞了多少娼門紅妓,儘管他薄情的名聲在外,汴梁第一名妓應苑兒,還是身不由己地為他癡迷……一聽到應苑兒的話,西門煚咧開嘴,抬起一手野蠻地握住應萊兒的腰腹擠向自己——
「啊!」
應苑兒一聲嬌呼,卻是心甘情願地任由西門煚怎麼對待自己。
孅孅卻瞬時慘白了瞼,這畫面、這情景她好熟悉…………上回在廊道上他就是這麼對待自己!
「就算娼門妓女也罷,我西門煚只喜歡不做作的女人!」他邪笑著耳語,一字一句卻又讓孅孅聽得清清楚楚………應苑兒粉臉火紅,咯咯嬌笑,她假意推著西門煚的肩頭,雪白的手指卻黏在他人受的軀體上頭,捨不得栘開………「爺兒真壞,您嘲笑苑兒是娼門出身,以為苑兒聽不出來嗎?」
應苑兒這幾句話,讓孅孅頓時心口一冷…………她終於聽明白了………原來他嫌棄自己是妓女……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故意」忘了和自己的約定嗎?是因為這樣嗎……孅孅臉色慘白、腳步跌滯地連退了好幾步,她呆呆地望著西門煚臉上的笑容,他當然沒有感受到她的心痛,因為他壓根兒打從心底輕蔑她……應苑兒又瞧了孅孅一眼,見到她臉上慘白的模樣,又是嗤地嬌笑了一聲。「瞧人家也愛您呢!西門爺兒,您要不要也去抱抱她?」
嘴裡雖然這麼說,兩條玉臂可是緊緊纏住了西門煚結實的胸膛,那狐媚的模樣兒,明擺著挑勾西門煚的慾火。
西門煚低笑一聲,突然抱起應苑兒,對孅孅視若無睹地回轉蘭字房………「啊!」
應苑兒低呼一聲,跟奢淫蕩地嬌吟起來。
不一會兒就從房裡傳出來應苑兒的嬌喘聲,其間還夾著男人的低笑聲,這聲音多麼熟悉,多像孅孅在天香院時,每天聽到的、那許多不堪入耳的淫聲浪語………怔怔地轉過身,一顆顆淚珠滑下孅孅慘白的面頰,淚水迷濛了眼前的去路,她跌跌撞撞地胡亂走著,突然間腳下不知踢到什麼硬物,腳板驟然傳來一陣劇痛,隨後就往前栽倒——
她兩膝撲跌在地上,一隻繡花鞋兒脫落在她雪白的腳板邊。
淚眼迷濛間,她似乎看到了自個兒的腳板處,好似泊泊地流出了一股又一股的鮮紅色液體………那是什麼?是血嗎?
孅孅麻木地伸手抹了一把腳底,濃綢、溫熱的鮮紅色血液沾上了她的手心,她的身體四肢卻好似完全沒有痛覺………這個時候,她已經再也分不清楚,是腳上踢到的傷口會疼,還是心窩一波波撕裂的苦楚,遠遠來得慘痛……★★★
西門別業的東廂菊字房裡,就著外頭的日光,孅孅黯淡的眸子專注地凝望著手上的繡棚,就著外頭的日光,一針一線縫綴。
外頭日照尚算強烈,她的臉色卻十分蒼白,往日朱紅的唇瓣現下只剩淡白的粉紅色,她的身子明顯地孱弱了幾分,一呼一吸的氣息微弱得可憐。
個把月前她在小徑上割傷了腳板,流了許多血,後來她雖然按著自己腳上的傷口,仍然斷斷續續地失血,直過了半個多時辰才勉強止住血。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看大夫,卻因為大量失血的緣故,身體弱就下去。
加上腳底有傷、行動不方便,這些日子她把自己關在房裡,不眠不休地繡畫,吃飯和睡眠的時間又不按正常,漸漸地,人也就更虛弱了。
這日她依舊關在房裡!呆呆望著園子裡委靡的菊株。
還記得那是第一回在西門府見到「他」的地方,那時候她看到西門煚和另一個女人在菊園內歡愛,她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不明白他原來是一個不會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中的男人………現下是六月,滿園的菊株彷彿經不起這酷烈的燥熱,全數有氣無力地垂首。孅孅心底一慟,穿上繡花鞋,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往菊園走去。
一個多月來,每日坐著不動,她的腳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雖然碰觸時仍然疼痛,但傷口處已經新結了一道紅色的新肉,雖然不猙獰,卻絕對稱不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