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鄭媛
之所以找上這名女子,起因於半個月前,爺要他找出仿顏如意繡畫的繡手。
這十多日來,他布線讓人明察暗訪,直到有人出示了隆昌號最近售出的刻絲秋菊,元福取了繡畫讓西門煚過目,證實了那幾幅刻絲秋菊的針法變化和顏如意的偽繡畫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看來爺是猜對了,偽繡晝確實出自於年輕女子之手。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能把芝蘭繡畫仿得唯妙唯肖的,竟是個這麼年輕的女孩兒,更讓人驚訝的是,這女子竟然是賤籍出身!
孅孅老實地點頭,心無城府地回答元福總管的話:「奴家姓阮、名兒喚懺懺-在天香院裡住了五年了。」
她的聲音溫柔旖旎,嬌軟如黃鶯初啼,甜蜜的笑靨裡有無限的嫵媚、卻又無限的清純恬雅。
元福兩眼瞪得老大,耳邊聽著這樣溫純的聲音教人渾身舒泰、眼睛見著這樣玉琢般的容貌教人自迷……這樣一個溫柔純美的江南佳麗,實在讓他無法同「天香院」做任何聯想!
「嗯……這樣吧,我先帶妳去見過爺………要妳繡些什麼,爺會當面告訴妳。」元福情不自禁也放柔了聲。
面對這樣一個玉人兒,他生怕稍稍大聲些便嚇著了她。
孅孅柔順地點頭,朱紅的菱唇霎問朝著元福總管綻開一朵燦爛的笑花。
「咳,妳在這兒等著,一會兒爺就進來。」元福看得傻眼,一時竟然結巴,老瞼也紅了。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囑咐兩聲,然後趕緊推門出去,免得又出醜。
孅孅站在小抱廳裡等著元福總管口裡說的爺,忽然想起,不知道元福總管說的這個爺兒會不會就是好人?
她開始滿心期待地等著,一面又叨叨絮絮在心頭念著自個兒不是,怎麼會忘記問了那爺兒是什麼人……孅孅正胡思亂想著,廳門突然又被推了開,一名身著儒服的高大男子推門而入──看到西門煚跨過門檻走進來,孅孅的笑容照亮了整個臉龐,沒等西門煚發現她,她已經奔到他面前。
乍見孅孅,西門煚的表情由驚訝到疑惑,等元福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西門煚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數下,目光停留在孅孅下身的紅裙,瞇起眼──怪不得她身上老是穿著旋裙,原來竟然是妓院出身!
西門煚的神情轉為冷淡。
「坐吧。」他在花廳側首坐定,手上拿了一把紙扇,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孅孅不知道西門煚為什麼突然對自己這麼生疏,可仍然溫馴地在他指定的椅子上坐下。
「妳是天香院來的?」西門煚問。
「嗯。」孅孅點頭,她清純溫柔的臉龐綻開一朵微笑,瀾邊地說:「昨日我告訴過你了,我不是府裡的丫頭。」
孅孅天真瀾漫的無心之語,讓站在一邊的元福暗暗吃驚。
元福不知道,原來孅孅已經見過主幹了。
西門煚面無表情地斂下眼,像是沒聽見孅孅的話,他伸手拿起茶盅呷了一口
茶。「我要妳繡一幅無量壽佛像。」他若無其事地道。
「佛像………我沒繡過佛像。」孅孅凝神想了一下,隨即綻開笑顏。「可如果能有一幅畫比照,我肯定繡得出來。」她柔柔地允諾。
只要是他開口要的,無論如何,她一定會替他辦到。
西門煚點頭,同時站起來「很好。元福!」
「是。」元福上前。
「你聽見了,即刻取一幅無量壽佛像。」話才交代畢,他轉身要跨出抱廳。
「我……」看到他要走了,孅孅也站起來。
西門煚還沒跨出廳門,他停在門邊轉過身,冷淡的眼光盯住孅孅。「還有事?」他語調淡漠地問。
兩手絞著裙幅,孅孅怯怯地問:「你………你今天晚上還會來看我嗎?」
之所以會這麼問,是因為西門煚的態度突然變得好冷漠,說不到兩三句話就要走。
他說過今晚要來看她的,他會來嗎?
西門煚挑起眉。他不否認,她羞怯的模樣兒的確勾人,可誰知道,這麼一個看似清純的女孩,竟然出身自天香院,是個每晚和不同男人上床的鴇兒!
西門煚不在乎女人的出身,反正不過是玩玩,他從來沒有認真過,好似這回下杭州他就帶了名京妓。
他之所以突然對孅孅冷淡的原因,是因為她含羞帶怯的模樣,太過虛偽得讓他倒胃口。
「今晚?」他重複一遍,嘴角勾出一撇淡漠的笑痕,斂下眼,撣撣袖上的褶口。
「元福。」他突然叫喚元福。
元福一個箭步跨到門口,躬身低著頭。
「採買的事兒辦得怎麼樣了?」西門煚問。
「差不多了,就等著貨運上船。」元福回答。
對於王子突然轉移話題,問及與前一刻全然不相干的事,元福的臉上不曾露出半分驚訝的神色與好奇。
孅孅怔怔地站在一旁,她的問題全然被忽視,她卻半句也插不上話。
「等貨全上了船,遣一匹快馬知會北院一聲。」西門煚示下。
「是。」元福神色嚴謹地道。
元福響應後,西門煚轉身跨出廳外。
孅孅站在椅子邊,怔怔望著西門煚離去的背影出神,這一次她沒敢再出聲喚住他,因為怕自個兒出了聲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怕他會因此討厭她。
「孅孅姑娘。」元福叫喚望著門外出神的孅孅。
回過神,孅孅轉頭望向元福,怔仲的清澄眸子還是有些微閃神。「元福總管,您叫我嗎?」
「孅孅姑娘。」看到孅孅的模樣兒,元福暗暗歎口氣。
沒有一家姑娘能逃過爺兒的情網,看來這個美麗清秀的小姑娘也不例外。
元福感到詫異的是,這孅孅姑娘明明是妓院出身,可這副清純癡情的模樣兒卻不像是裝出來的,元福實在瞧不透。
「妳先回房去,一會兒我就把無量壽佛像送到。」元福親切地道。
「嗯………」孅孅怔怔地點頭。
元福走到廳門邊,站在門口等著。
孅孅的思緒還停留在剛才,她茫然地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元福總管是在等她離開。
「那、我先走了,元福總管………」絞著自個兒的粉紫色裙幅,孅孅強顏歡笑地對著元福綻開一抹脆弱的笑顏。
看到孅孅蒼白、頹喪的模樣,元福欲言又止,纏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打住,僅是點點頭,目送孅孅離開。
低著頭,孅孅神色恍惚地離開了抱廳。
元福又歎了口氣,也隨後離開。
第五章
西門府的廂房窗明几淨,氣質清雅,是十足合適繡藝的環境。
倘若繡者心神不凝、氣不能聚,下針不能一氣呵成,千絲萬縷惟細而密不能融成一片,那麼再清幽的環境也屬枉然。
不知道西門煚到底會不會來,天還沒黑,孅孅就惦在心上,一手拈著松針,不時抬頭望向窗外,卻始終沒看見企盼的身影。
雖然孅孅心底相信著,他說會來,就一定會來的……可期待的心繃得久了,漸漸地感覺到麻痺,然後是一顆顆淚珠兒悄然滴下,凝結在繡布上,不一會兒功夫就吃人布裡,消逝得無影無蹤,久了,才知道自個兒的眼淚已經浸濕了布面。
她回憶起今天早上西門煚冷淡的態度,就一股沒來由的心慌………從前在天香院的時候,春碧同她說過,那些來天香院的男人沒有女人活不了,可是卻又打從心眼鄙視院裡頭的姐妹。
當時春碧同她說這些話時,孅孅不明白、更聽不懂,可現在她好似有些明白、有些懂了。
因為知道了她是從天香院出來的,他才不再理睬她的嗎?
五月入梅,開始吹起南風,地上一片濕氣答答,每年總得過了端午,才得褪去這陣潮風。
此刻孅孅心口也好似泛了酸潮,一波一波地湧起酸苦………到最後她乾脆把手上的弦剪和繡棚放下,走到門邊眺望,滿心巴望著方纔的念頭僅是自個兒胡思亂想罷了!他就要來了,他是她的「好人」,他心底決不是那樣想的……孅孅巴巴地倚在門外佇候,夜色已深,房外頭沁涼如水,孅孅縮著單薄的身子呆站在門口……可等了許久,天都亮了,他仍然沒有來。
孅孅呆呆地站門口,清晨冰冷的空氣沒有拂醒她,她怔怔望著屋外的小徑,兩條腿因為久站已經麻痺……「過幾日二爺會到杭州,往日二爺都住在別業裡蘭字房,可視下應姑娘住在那裡………」李嬸嬸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
「不打緊,讓二爺住東廂梅字房。」元福總管回道。
「東廂?可是——可現下東廂住有外人,似乎不妥………」李嬸嬸口裡指的「外人」是孅孅。
元福總管沉吟了一下。「不要緊,孅孅姑娘住在菊字房,離梅字房有一段距離,應該不成問題。」
兩個人邊說邊走過來,」直走到孅孅房前,看到她呆呆站在門口,眺望著遠方、愁眉困鎖,似乎沒見到兩人,元福總管和李嬸嬸兩個人互看一眼,錯愕地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