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鄭媛
男人慵懶的聲音,從話筒另一端傳到她耳中。
他低沉的聲音,含著濃濃的睡意。
「對不起……」
忘了時間已經很晚,直到聽見他帶著磁性的鼻音,她才驀然驚覺,自己打電話的時機有多不合宜。
「是你,有事?」他的聲音略微振作,卻仍然低沉。
「我——」
「旭東,這麼晚了,誰的電話啊?」
家珍聽到電話那頭,一名女人嬌嗲聲音問。
她緊張地握緊聽筒,手指關節用力到泛白。
「我的『未婚妻』。」他半掩住話筒,沉聲回答女人,低沉的語調顯得曖昧。
隱約的,家珍已經在這一頭,聽見他的答案。
話筒彼端仍然能傳來對話,他似乎不想隱瞞,身邊睡著女人的事實。
家珍的胃,緊張得接近痙攣。
「對不起,打擾你了……我是想、想告訴你我的答案。」她平著聲、必須控制自己的情緒,才能把話完整地說出口。
「半夜?」他低笑。「不必這麼迫不及待吧?我記得,給了你時間考慮。」
過低的男音,夾了一絲家珍不瞭解的濃郁,另一頭,隱約傳來女子的嬌笑聲。
「我知道……謝謝你,」她想深吸一口氣,喉頭卻哽咽住。「可是,我已經有答案了。」
她怕他後悔。
家珍心裡清楚,即使嚴旭東只是想要一名「妻子」,有很多女人會非常願意,成為有名無實的嚴太太。
更何況,除了稍好的家世,自己並不特別。像她這樣的女孩,到處都是。
「是嗎?決定如何?」
他的語調是冷淡、平靜的。
「我、我決定……結婚。」
話筒另一端傳來他的笑聲。「考慮清楚了?」
「嗯,我想的很清楚。」
「好,一切照禮教辦理,名分上,我不會虧待你。」
他掛了電話。
兀自拿著話筒,家珍瞪著電話發呆,直到刺耳的「嘟嘟」聲,把她拉回現實世界……結婚。
多麼神聖的儀式,象徵戀人們掏出真心,對彼此許下的盟約。
但現在,她的婚姻只是一種包裝,虛偽和荒蕪才是它的本質——婚姻,對嚴旭東而言,是掩人耳目、方便得到更大自由的另一種形式。而對她,沉家珍而言……卻是自欺、欺人的開始。
第三章
婚禮,在家珍畢業後三個月內,在美國舉行、同時註冊。
結婚典禮,比家珍想像中還要隆重,雖然嚴旭東不打算回台灣宴客,家珍已經很感謝他。
她感謝他不曾食言,一切按照禮數將她迎娶進門,替她父親和母親——以及她自己,保留了面子。
過去三天,婚禮還沒舉行前,她被安排與父母住在同一家飯店裡。
遺憾的是,家珍住在泰國的姑姑,沈明秀,無法前來參加她的婚禮。
典禮結束後,由嚴家的司機開車,送她住進紐約皇后區的SnowdropDr.,這是嚴家在美國的地產。
家珍開了眼界。
這房子大得離譜,英畝計的院子裡,甚至有室外跑馬場。
「太太,您好。我是嚴府的總管,我姓王,您叫我王媽行了。」
看起來精明的中國總管,親自帶領兩列一字排開的傭人,在家珍進門第一天,恭恭敬敬地,站在大門口迎接。
「王媽,你好,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家珍。」她點頭微笑。
在這陌生的地方,家珍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這個「家」太大、太氣派,相較於她台灣的家而言,簡直就是皇宮。
「太太,」王媽客套地微笑,仍然稱呼家珍「太太」。「您先休息一下,這裡晚間七點開飯。還有,嚴先生吩咐過,今晚不回來用餐。」
「我知道了。」家珍點頭謝謝她。
今晚,是她的新婚夜。
每位新娘的初夜,必定是甜蜜、忙碌的,準備著第二天一早,迎接期待中的蜜月假期。
而她,她平靜地接受冷清的新婚,因為這本就是虛偽的婚姻,不可能有幸福的感覺。
穿著制服的傭人,在王媽的示意下,帶著她來到自己的房間。
陳設豪華的起居室,擁有客廳、書房、衣帽間、浴廁、淋浴室以及將近二十坪的睡房,已可以比擬一間設備齊全的豪華公寓。
脫下身上價值昂貴的名牌禮服,她從行李箱中,找到一件輕便的米白色棉布洋裝。
換上屬於她的衣服,家珍走出起居室,來到寬敞的陽台。陽台下方,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草地上幾隻壯碩的棕馬,正在院子裡漫步。
她把自己嫁到了什麼樣的地方呵!
一間像皇宮般奢華、美麗的牢籠。
在這裡,她永遠不可能得到愛情嗎?
惠風和暢,九月,紐約的風夾了絲絲……冷淡的涼意。
☆★☆
清早,清脆的鳥鳴聲,將家珍從睡夢中喚醒。
她緩緩睜開眼睛,一時間無法辨識自己身在何處,直到記憶慢慢回籠,她才回想起,昨天自己已經「結婚」的事實。
外頭響起敲門聲。
家珍看到自己的表指著八點,忽然想起王媽說過,每天早上九點,她的丈夫會準時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早上八點,王媽會遣人敲門喚醒她。
「來了!」
掀開被子,她匆匆忙忙奔過起居室,跑到門口——「謝謝,我起床了——」
門邊靠著一個男人,他穿著寶藍色休閒衫,雙手插在褲袋上望著她,俊臉似笑非笑。
「你……你早。」
家珍的臉紅了。
門口站著她的丈夫,他蓄著笑意的眼睛,從頭到腳將她打量了一遍,目光停留在她光溜溜的腳趾上。
家珍蜷起腳趾,臉紅地意識到自己正光著腳丫子,踩在長毛地氈上,凌亂的長髮披散在肩後,身上還穿著男性化的特大號睡衣。
這件睡衣陪了她三年,是靜雲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家珍在家裡穿慣了,捨不得丟棄,因此就一併帶到美國。
「早,該下樓吃早餐了。」他慵懶地道,揶揄的笑容,沒有自他英俊的臉孔褪去。
「嗯……」
昨晚王媽說過,這裡是「她的」房間。「嚴先生的房間在您的對面。」王媽補充了這一句。
家珍尷尬地杵在門口。既然這是「她的」房間,她猶豫著,不知該請他進來,還是就這麼僵著。
雖然他是她的丈夫,但實際上,兩人卻像陌生人一樣隔閡。
「昨晚住得還習慣?」他問,含著磁性的低沉嗓音,有一絲濃濃的性感。
「很好,謝謝。」
她靦腆地回答,這樣的環境,如果還「不習慣」,那就太不知足了。
「等一下我們要出門。」他突然說。
「出門?」家珍問。
「當然,你忘了,我們該去度蜜月。」
「度蜜月?」
他說話的態度,是那麼自然,幾乎讓她誤以為他在開玩笑。
「你很驚訝?」他咧開嘴。
「我、我以為我們……」
「你是我的妻子,這一點不必懷疑。」他淡淡解釋。
家珍垂下眼,尷尬地盯住自己的腳丫子。
「反正是下午的班機,不太趕,你梳洗一下,先下樓吃早餐,然後再上樓準備行李。」他說完話,微微一笑後準備下樓。
「我們會去哪裡?」家珍問他。
他轉過頭,看到她燦爛的眸子。羞澀和不自在,從她蒼白的臉蛋上褪去,蘋果般紅潤的光澤,自她白嫩的雙頰透出。
「到達目的,你不就知道了?」
他咧開嘴,賣個關子,看到她眼中的光芒,暉成半透明的咖啡色。
他瞇起眼,炯亮的眸子盯住她粉紅色的臉蛋。
「我……我馬上下樓,你等我——」
她轉身跑開,卻發現忘了關門,於是又匆匆忙忙跑回來。
「我……」
他笑著,無言地替她將門帶上。
門後,她呆站了好一會兒……然後,想起要快些下樓吃飯,她轉身跑回更衣室——☆★☆
她真的很意外——他會記得蜜月這件事。
家珍一直以為,飯店那一晚,他想暗示的是:未來,他們不會過正常的夫妻生活。
但顯然,她會錯意了。
如果沒有那一晚的事,此刻的他,不但在外人眼中、甚至連她自己都相信——他是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
「你會暈機?」
飛機上,嚴旭東注意到身邊女子蒼白的臉色。
「一點點……」家珍強顏歡笑,卻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
事實上,打從一上機起,她的胃部就開始翻騰。
他觀察她的反應,然後招手喚來空中小姐,要了幾顆暈機藥,和一杯溫開水。
「吞下去,可能會好過一點。」他低柔的口氣,像在哄人。
家珍的眸子,下意識避開他溫存的視線。
他毫不收斂的溫柔,足以令所有的女子心動……家珍注意到,在頭等倉服務的美艷空姐,不斷對她英俊、體貼的「丈夫」,送來免費的秋波。
但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
「你不必招呼我,我會自己照顧自己。」她拘謹、小心地避開他的目光,充滿感謝,卻固執地拒絕他的好意。
「就算是朋友,彼此照顧是很自然的事。」他低笑著回答,英俊的臉孔很男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