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子澄
「我……我是說,如果對方欺人太甚才……」她皺起眉回想細節,囁嚅地訴說自己的原意。
「對,就因為這句話,一群小孩子開打了。」他隱忍胸口的得意,面無表情地往下延伸。「據說,還是泓嶧先動的手。」
蘇聿繪摀住唇,她沒料到自己對泓嶧的影響力這麼大,竟會讓他主動出手打人?
「什麼……原因?你沒打他吧?」其實她比較擔心的是後者。
「我沒有暴力習慣!」挑起眉,這女人對他的信任少得令人哭泣!「我從沒打過他。」他覺得必須先證明自己的「清白」。
「那就好。」她鬆了口氣,真的鬆了口氣。「我想知道他打架的原因。」希望她沒教導錯誤,她衷心希望。
「你真想知道?」
他佯裝猶豫,等著白兔主動掉入陷阱。
「拜託!」
她猛點頭,就怕他惜字如金,不肯告訴她實情;這樣她會內疚,內疚一輩子!「你別這麼斷斷續續的說,一次講完可不可以?」
「我是聽泓嶧這麼說。」盯著她擔憂的容顏,他慢慢覺得她越來越漂亮了,渾身充滿母性的光輝。「其他小朋友笑他沒有媽媽,所以他才動手的。」
蘇聿繪抽了口涼氣,沒料到小孩子的世界也會如此複雜!
「園長說,這種情況發生不只一次了,你覺得,我該怎麼杜絕這種情況繼續發生才好?」
他不恥下問她這個幼兒專家。
給他一個媽媽!腦子裡迅速閃過—個字串,但她沒膽子說出口。
咬了咬唇,她選擇裝傻。
「我……不知道。」
他的企圖是這般明顯,她卻沒有勇氣探究背後的真實意念。
可心裡急竄而起的那抹甜是什麼東西?讓她有點喜悅又有點排拒,她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排解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緒了
「膽小鬼!」
他不很認真地笑罵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神啊!
她該怎麼辦才好?
「泓嶧說他想要一個媽媽。」
既然她逃,他就追,他自認腳程還不差,不信追不到她!他精準地丟出一顆炸彈。
「呃……那麼你、恐怕得認真的考慮一下……」完了!這個男人果然不肯放過她!
「我考慮過了、也決定了,可是你不答應。」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黑眸不曾離開過她漾起粉色的臉。
「關、關我什麼事?」
不!別說!
千萬別再說了!
「泓嶧說了,他『欽點」聿繪阿姨』當他的媽媽。
轟!天崩地裂,她再也沒有逃離的空間——
第八章
明知為了一個孩子渴望的眼神而默許某些「不平等條約」,是件蠢到不能再蠢的事,但蘇聿繪就是沒辦法說服自己做到狠心拒絕……
或者該說,她根本不曾努力的抗拒過。
她認命了!
她是個宿命論的女人,也許她的命運線就是跟那對「幸福的」父子接連在一起,不然不會只因一通電話,就牽起她和符泓嶧之間難以切斷的忘年之情,更不可能因這層關係認識那個惡質的男人,之後又莫名地牽扯出那段越理越亂的一夜情——
反正一步錯、步步錯,蘇聿繪總算瞭解什麼叫「再回頭已是百年身」背後那層深刻的道理,哎——
怨恨吶!
可偏偏她泥足深陷、難以自拔;套句江秀俐的話:該來的,天涯海角都躲不掉!
沒有任何理由,接符泓嶧下課成了她的工作,每天下班後第一件事,就是趕到幼稚園迎接小符先生「退朝」,然後帶他回符家並為他張羅晚餐,她竟也忙得不亦樂乎。
每逢假日,她總拗不過泓嶧的軟聲哀求,莫名其妙地跟他們父子到處走走,有時候踏青,有時候到遊樂園,諸如此類,反正大概全台北市可以玩的地方他們都去過了。
雖然沒有驚濤駭浪、轟轟烈烈的戀愛過程,但這種互相依賴、細水長流式的感情卻讓她覺得安心且滿足,也比較適合她內斂的個性。
不過她今天可沒敢答應任何人的邀約,因為又到了她回老家的日子,順便得繳清二姑的會錢;她很講信用的,從不敢遲繳或倒會。
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怕會被二姑叨到臭頭!
晚飯前,她坐在外庭大樹下的鞦韆上,看著跟她同輩的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們陪他們的孩子玩成一堆,吵嚷得讓人想發瘋。
天氣越來越熱,慢慢顯現出酷暑的味道;微燥的風吹過樹頭、吹過嬉鬧的大人小孩們,也吹過鞦韆上的她,讓她不由自主呆呆地笑了。
如果泓嶧也能到這麼寬廣的地方跑跑跳跳,跟那麼多不同年齡層的大大小小玩在一起,他不知會有多高興?
「聿繪啊!電話!」大姑站在門邊張望,一見到她坐在鞦韆上傻笑,毫不遮掩地扯著大嗓門朝她喳呼著。「卡緊咧,速個男、倫——」她特別拉長最後兩個字的尾音,拖得又臭又長並放大音量,足以媲美擴音器的音量。
同一時間,庭院裡玩鬧中的所有人,皆不由自主地停下正處最激昂的玩樂情緒,半是呆愣、半是訝然地一致看向蘇聿繪。
蘇聿繪被大姑這麼一吼,整個人像被點了定身咒,尷尬得不知所措,呆呆地維持原姿勢不敢或動。
「緊啦,萬一電話斷去就害啊啦!」大姑顯然處於亢奮的情緒底下,不然她平常很少用國台語交雜的語法說話。「電話斷去是茫緊,男倫哪造去就害啊!緊啦!」她的大嗓門加上大動作,要人不注意她都難。
「喲!那可不得了嘍!」
「可不是?好不容易有男人肯打電話到家裡來了呢!接漏了多可惜?」
「快去啦,人家大姑都這麼說了。」
「耶!阿姨終於交男朋友了!耶耶耶!」
「恭喜啊,恭喜……」
真是莫名其妙,一通她的私人電話竟造成全家族轟動,其他什麼的調侃就算了,不過關「恭喜」什麼事?
都是大姑啦!幹嘛喊的大小聲!
最最討厭的就是那傢伙了,打電話來幹嘛?她不是交代過,非重要事項不能打電話來的嗎?看他造成多恐怖的骨牌效應,煩死人了!
蘇聿繪紅著臉,一路在親友熱切關心的注目下用力跺著腳步走進屋裡,邊走還邊發牢騷,滿嘴嘀咕。
「喂。」感覺好似穿過千山萬水才拿到的話筒,此刻竟然有如千斤頂般沉重。
「是我。」低沉帶笑的嗓音透過電話傳到她耳裡,顯然他也聽到大姑之前令人羞慚至死的沒氣質吼叫。
「幹嘛啦!」侷促地擁著話筒面向牆面,她盡可能壓低慍惱的聲音,硬是避開圍坐在電話四周,拉長耳朵「蓄意偷聽」的長輩們。
「你家裡很熱鬧。」或許因為他這一頭比較安靜,加上那一頭細碎的交談聲音量頗大,所以他聽得一清二楚。「聽來成員很多。」讓他難以想像。
「就是這樣才叫你沒事別打來嘛!」她感覺背後的寒毛直豎,可見「眼線們」個個恨不得能長副順風耳,好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字不漏!「什麼事不能等回去再說?」
「沒什麼。」他頓了下,話筒裡傳來模糊的清喉聲。「只是突然想聽聽你的聲音。」
心頭滑過一抹悸動,蘇聿繪握著話筒的手一緊,整張俏臉霎時脹紅得像顆蜜桃。「亂說什麼啦?無聊!」
符劭剛在另一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當那些死黨們言之鑿鑿地強調,女人都愛聽那些言不及義的甜言蜜語時,他便嗤之以鼻,認為那女人血液裡絕不會有什麼風花雪月的浪漫細胞;今天經過「驗證」之後發現,他的推理一點都不差。
不過又何妨,反正他同樣也沒什麼「爛」漫因子,說那種噁心巴啦的話足以讓人渾身不自在、雞皮疙瘩掉滿地!
「我想,你一定不會跟你家裡提起我,所以我『自投羅網』來了。」事實上,他是不想再拖下去,想跟她在一起的念頭越來越強烈,這事遲早要有個結果,他只是主動些罷了。
「……」才剛漾滿甜蜜的心頭,一下子又因他的話而降到谷底。
她是沒提,因為她不敢。幾乎可以預見長輩們的反彈聲浪,她哪敢「給天借膽」說出他的事來?
她又不是不要命了!
「聿繪?」感覺她的遲鈍,符劭剛的心情也莫名地沉鬱下來。
「我們回台北再說好不好?」她沒辦法在一堆「監視者」的監視之下跟他說話,因為說什麼似乎都不對。「現在……不方便……」
符劭剛緘默半晌,似乎感受到她背負的沉重壓力。「你在怕什麼?聿繪。」
她知道自己的猶豫可能又傷了他,可她真的沒辦法。「沒什麼,只是我……」
「別說了。」符劭剛出聲阻止她接下來想說的任何話。「好好玩,我等你。」然後便掛了電話。
蘇聿繪呆滯地握著話筒,沉甸甸的心情令她想哭……
***
好聲好氣婉拒長輩們的盤問,蘇聿繪早早就回到房間。
其實不就是躲嘛,她一個人窩在房裡也沒事做,只能無聊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顆腦子亂烘烘的,就是無法停止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