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左晴雯
在驚歎之餘,初家寧頓時明白了身邊這個沿途上始終不發一言的男人,那份潛藏在沉默背後的用心良苦。
她真的不勝感激,雖然「謝謝!」這兩個字她說不出口,也沒打算說出口。
「這種散發著像月光般的螢光的植物叫『月光草』只要有一點點月光或星光,它就能在黑暗中綻放月光般的光輝而得名。而這個湖就叫『月光湖』,是一大潭天然活泉。」武敘鈜
以沉穩、屬於男性的渾厚聲音、不疾不徐的訴說著:「湖的右側有一個單人床般大小的石台,你可以睡在那裡!」
他的聲音在她聽來,像催眠曲似的好好聽,讓她有一種好像淺醉的感覺,更有著一種安心的定神功效。
「我不要一個人睡在這裡!」
他一聽,突然有一種不妙的預感。「那你想怎樣?」
初家寧老實不客氣的勾抱住他的左臂,說正確一點,應該是糾纏住他,以清亮不帶丁點兒雜質的聲音宣告「懿旨」:「我要你在這裡陪我睡!」
果然被他不幸料中,唉!這個小討厭就是會給他找麻煩。
「你自己睡,元元似乎比較喜歡和你在一起,我就讓它留下來陪你。」
說著,他便示意賴在他右肩上那隻銀色的稀有狐狸到她的懷抱去。
初家寧不是沒有眼睛不會看,凡是有眼睛的人都可以輕易看出來,那隻銀狐其實是比較想待在武敘鈜身邊的,只不過因為武敘鈜的命令,才不得不「銀狐別抱」的。
她明白這是他的體貼,但她更希望、更想要的並不是銀狐而是他本人。
「不要!你和元元都得留下來,否則半夜萬一又下起大雷雨,誰來保護怕死打雷的你?」真是大言不慚哪!
武敘鈜頗受動搖,尤其當她體內的無助和恐懼再度藉由緊纏住他左臂的雙手,傳遞至他心扉時,他心中那股該死、不該有的保護欲又冒出來蠱惑他了。
「你聽到我的話沒,留下來,不准走!」這是求人的語氣嗎?不!才不是!她初家寧怎麼會求人,她是在命令他、為他好耶!
不要走,求求你,我好怕!莫非是他突然?生嚴重的幻聽?否則,他怎麼會清楚的聽到從小討厭雙手中遞傳過來的求援訊息?
小討厭並沒有這麼說啊!
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又來了!武敘鈜愈想愈納悶,愈想愈匪夷所思,因而沉默不語。
初家寧見他毫無反應,心裡一急,更加用力的死纏住他,以震耳欲聾的超高分貝音量吼道:「我叫你留下來,你聽到沒,否則半夜被大雷雨嚇死,可別反過來怨我不肯保護你哦!」
聽!這才像這個小討厭會說的話,標準的氣死人句型!然而,他的腦海裡那一絲莫名的聲音,在此時卻愈顯清晰:別走,求你!
最後,他還是投降了。不論在他腦海中盤旋不去的求援訊息真是小討厭心底真正的心音,抑或他自以為是的幻聽,他都投降了。
誰教那個不知名的心音挑動了他的心弦,讓他狠不下心?下這個小討厭。
「我不走就是了!」他那兩片該死的唇瓣在大腦還未下達命令之前,便自作主張的不停開闔。
初家寧聞言,喜上眉梢的大笑道:「這才是識時務的明智之舉!幸好你還有這麼一丁點兒人類的理智。」
該死的女人!武敘鈜真痛恨對她心生憐惜而硬生生留下來的自己。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更是讓他後悔到想從洞口跳下去自殺算了──「喂!大色狼!我雖然說過要保護你!但畢竟男女授受不親,不准你靠近我半徑一公尺以內,你就睡在池畔,聽到沒?」
何苦來哉呀何苦來哉!
他幹嘛為了這不知感恩的小討厭來這麼委屈自己,讓自己受這種要命的活罪?這個小討厭可知道,這池畔的溫度,每到半夜,便會下降個四、五度,睡在這兒簡直就像睡在冰窖一樣?
「不准過來哦!」初家寧似乎一點也沒搞清楚自己的立場,直在那兒?得二五八萬的高喊不休。
「知道啦!」為了讓她消音,他只得沒好氣的虛應一番。
接著,便轉過身,背對那個小討厭,面對著池面,不再搭理她,心中不停的咒?自己的婦人之仁──該死!該死!該死!
而初家寧在獲得他的口頭保證之後,總算心滿意足的抱著懷裡的銀狐元元,改演「惜字如金」的戲碼,不再發出任何噪音。
夜,終再一次恢復屬於它應有的寧謐!
第三章
老天爺不知道是看武敘鈜不順眼,還是覺得初家寧惹人嫌。人家小倆口好不容易「達成協議」,安靜下來,它老人家深更半夜睡不著就要吵得凡間的紅男綠女跟著受罪,竟然下起氣勢磅?的大雷雨來,雷聲轟隆轟隆的轟得「雲崗」無一處洞穴是安靜平和的。
怪哉!雷聲這麼大,少說比下午還大上數倍,怎麼不見那個小討厭的尖號聲?難不成是睡死了?不會吧?
武敘鈜匪夷所思,突兀地感受到空氣中傳送過來的詭譎氣息,一種被壓抑的恐懼……他忖了忖還是起身,悄聲的挨近石台上無聲無息的初家寧,愈是靠近石台,空氣中那股令他全身痙攣的詭譎便愈加明顯濃郁。
果然是小討厭散發出來的求援訊號!他下意識的加快腳步。
幸運地,當他走進小討厭揚言的半徑一公尺內的「警戒區域」時,「警鈴」並沒有出聲作響,他更加箭步如飛的移近她,一直到和石台完全沒有距離的貼近,「警鈴」依然沒有作響。
反而是在不絕於耳的雷聲中,聽到了游絲般微弱、抖顫得厲害的低泣聲。那低泣聲令他全身血液霎時賁張狂亂,一抹不該有的心痛感覺自內心最深處放肆的竄向他的心口,及至全身每一根感覺神經的末梢。
「家寧……」
他失控的自喉嚨深處發出熱切的低喚。
雖然初家寧沒有響應他的呼喚,但是他真的由在黑暗中震動的空氣,感受到她確實因為他的呼喚,有所響應的輕顫了一下。
於是,武敘鈜再一次低喊,「家寧──」語氣比上一次又多了幾分熱切,身體也進一步靠近她。
初家寧依然沒有響應他,可是他卻愈發清楚的接收到她害怕的啜泣聲。
這令他完全失控的坐到石台上,不顧一切的將她摟進懷中,緊緊的,卻極?溫柔的擁抱著,她滿面的淚痕趁機浸濕了他的衣襟,傳遞至他的胸口。
那串串淚珠像有著極具殺傷力的強力硫酸,無情地將他的心口灼燒得好痛好痛,鼻頭沒來由的酸熱起來,心的最底層霎時萌生一股從來未曾有過的酸楚苦澀。
「小傻瓜……為什麼不早點呼喚我?」他輕撫著她細柔的髮絲,用指尖來感受藏在她髮絲間的恐懼和無助。
「我……不想吵醒你嘛……」她終於出聲說話,聲音異常哽咽抖顫。
聽得武敘鈜一顆心全揪結成一團,有種窒息般的苦楚,他將她抱得更緊,用更溫柔的聲音薄責:你這個小傻瓜……你早該叫我的……沒有人會怪你的……小傻瓜……」
那一句句充滿愛憐與疼惜之情的小傻瓜,叫得初家寧愈發淚如雨下,但心中的恐懼無助,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和溫柔的輕喚下,倒是像湧退的急流,一下子消褪了不少,「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叫你嗎?」
她的語句間充滿不安與不確定。
「可以!當然可以!隨時都可以的!小傻瓜!」天哪!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止住她涓流不止、令他心疼的淚水?
此刻,他心中只有這個念頭,就只有這個念頭!
初家寧聽得淚水更逾矩而肆無忌憚的直直奔騰竄流,但感覺已不再是先前的恐懼無依,而是後來居上的感動與感激。
「……敘鈜……敘鈜……我好怕啊……」
「乖!好孩子!乖!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保護你的,別怕!」武敘鈜用自己所能表達的所有溫柔與熱情,將她團團包裹住,恨不得能一拳揍昏愛整人的老天爺,省得它老天爺童心未泯的盡在天邊做些惹人嫌的「惡作劇」!
絕對不是初家寧的錯覺!她真的感覺到,依偎在他寬闊可靠的胸膛上後,那震得她魂飛魄散的可怕雷聲真的愈來愈遠離她了,變得愈來愈小聲,反而是武敘鈜柔情似水的輕喚,在她心中愈擴愈大。真奇怪!他說話的聲音明明很輕、很小聲,怎麼聽進她耳裡卻卻變成足以貫穿全身的天籟,幾乎完全蓋過了應該震耳欲聾的雷聲;而且令她無依悸懼的心,愈來愈勇敢安適?
唯一不變的是泉湧不止的盈眶熱淚。
「……我……是個棄兒……在一個雷雨交加的深夜……被人用襁褓包裹著,丟棄在一個雨勢磅?、雷聲頻鳴的屋簷下……若不是『花間集』的會長丁盼荷夫人正巧路過……聽到嬰孩的哭聲,動了惻隱之心將我抱回家收養……只怕那一夜早就凍死在雷雨飄搖的黑暗屋簷下了……」初家寧抽噎得厲害,深吸一口氣,讓氣順了些才又接著說:「從小……我就非常害怕雷聲和黑暗……夫人說可能是嬰兒時被丟棄在雷雨怒號的黑夜中,所殘留的記憶陰影作祟……學者專家不也常說,孩提時的記憶和經驗,對其日後的人格形成和心理發展,具有關鍵性的影響力嗎?……我想,我大概就是那樣……只要一個人獨處在黑暗中或雷聲中,我就會怕得全身發抖,有種瀕臨死亡的恐懼……但是我從不曾向人提起……尤其是夫人──我不要夫人?我牽腸掛肚,她好心的收留我、養育我長大成人已經是恩同再造了,我不能再讓夫人?我憂心……所以,從小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絕對不能在人前示弱,因為我是要保護夫人的,而不是要夫人來保護我……夫人她本身就是個可憐不幸的女人,被深愛的丈夫?棄,一雙宛如心靈支柱的兒女又都不在身旁……夫人真的好可憐,所以我一定要堅強、我一定要保護她,盡我所能的讓夫人幸福快樂……因此,只要是夫人希望的、想要的,就算得用我的生命去換,我也心甘情願……所以我加入夫人一手創辦的『花間集』,一個專門在現實生活中當替身演員的代工組織……凡是夫人交給我的任務,我都盡力去完成──這是我到目前為止唯一能替夫人做的事……其實一開始,夫人是反對我加入『花間集』的……是我再三的央求,夫人才允諾我加入的──夫人還親自?我取了一個代號叫『姬百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