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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文 / 於晴

    「收留你?」難怪年齡如此相近。

    「是啊。」她笑:「原本該稱他一聲叔叔才是,但他怕沒有血緣,我會排斥他,於是乾脆就叫我喊他一聲爹。」

    他皺眉,收緊五指的力道,道:「聽起來他很疼你。」

    她應了一聲。「我爹是挺疼我的,巴不得將所有的畫技教給我,可惜我始終不如他願。我還很清楚地記得那一夜,我口渴,起來喝水,看見大門敞開著,爹又不在畫室,我走到門口,瞧見他……他站在芭蕉樹下被個綠衣女鬼用繩子勒住……」

    「你看見的一定是芭蕉葉!」

    她回神,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腦中卻想像那一夜芭蕉樹下的女鬼……身子一顫,緊緊回握住他,道:

    「你說的對,一定是芭蕉葉。那幾日我聽我爹說鬼故事聽得怕了,便以為世上有人要自盡,一定是冤鬼來尋!」

    「你爹說鬼故事嚇你?」他想起方纔她爹在門口那句「我記得你最怕鬼了」,初時聽見,只會以為她爹關心她,後來一想,她爹若不提,她不會想到,正因她爹提了,存心要她在回房的路上疑神疑鬼的。

    「阮爺,你別想歪,我爹真的挺疼我的,只是……他說鬼故事,原要我半夜嚇得不敢出門,沒料到我瞧見那綠衣女鬼……」見他臉色發臭,她只好改口笑道:「是我幻想過度,將芭蕉葉想成無臉的綠鬼。那時我知道他要自盡了,他認為我已經學會他的畫術,也認定我可以照顧自己,所以,他執迷不悟到想為心愛的女人殉情!阮爺,那時我只是個小孩,我怕死了,怕再也見不著我爹,有些事說破了就再也挽回不了,我不敢跳出去阻止他,只能推倒燭台,任由大火燒燬他的畫作,賭他會不會放棄自盡殉情而奔進來救畫救我。我還清楚地記著,那時是二更多天,大火燒得好旺,我縮在角落裡瞪著門口等著爹,從此不到三更,我難以入眠。」

    他眉心蹙得更緊了。

    她微笑:

    「阮爺,終究,我爹還是惦記著我。從那以後,我開始學畫學得不精,他教我線法畫,我學了好幾年也學不起;他教我光線分法,我卻資質平庸,始終學不到他的五成。我知道他從頭到尾都看穿我是故意,卻從不戳破,執意認定我這個傳人,而我若沒有學個徹底,他不會撒手離去,這是他畫師的骨氣,是我跟他在世間的糾纏,看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阮爺,如果是你,你心愛的女人死了,若拖過十年、二十年,你還會殉情嗎?」

    他抿嘴不語。

    她笑歎道:「唉,這疑惑問你真是白問了。依你性子,必定不會輕易尋死,縱然有再大的痛苦也會咬牙吞下來。總之,從那時起,我爹雖疼我,心裡也不免恨我。我並非特意在你面前掩飾我的情緒,而是我太習慣以這樣的方式面對我爹,阮爺,你可不能氣我,最多我答應你,花點時間改改就是。」語方落,就感到他指間又收力,將她拉到他的面前。

    她微微一愣,注意到彼此的距離已經是衣物摩擦,沒個空間了。他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阮爺,四處都有隨身武士在窺視。」她好心提醒,免得再毀他聲譽。

    他不理,反問:「你一下午都待在畫室,發尾又沾了顏料嗎?」

    「唔。」她拉過一撮發尾,扮了個鬼臉。「不小心沾了點。」

    他順著她的手,指腹一一滑過她的發尾,然後舉到鼻唇之間。

    她瞪圓了眼。

    「這是什麼顏色?有多長?」

    「差不多兩指長,你抓的這撮是紅色跟黃色。」她啞聲乾笑。

    「紅色跟黃色?」他想像著,說道:「在我還沒失明前,只瞧過洋人一頭金髮,倒沒有看過有人把自己弄成這樣。」若曾看過,就能更容易在腦中勾勒形體。

    她的心緒早跟著那撮發尾飛到他的指腹之間,根本說不出半句話來。

    發尾再度被端到鼻唇之間,很難得地見他露出一抹笑來。

    「顏料沾上發,沒有那嗆鼻味道。」

    唉,原來是在聞發味,虧她還緊張兮兮,以為他若無旁人地吻著她的發。

    她暗暗歎息,又見他俯下頭。他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心頭怦怦直跳,以為他要做出逾距的行為,哪知他俊秀的頰面僅僅擦過她的臉,在她身側聞著,然後皺眉:

    「你的酒味真濃。」

    唉……用力歎了好長的一口氣。這男人根本不知他把她的心弄得好癢。

    「阮爺,我說過我作畫一定要喝酒的。」她唉聲歎氣。

    「你也說過,你一吃飯就快樂,心情不好時就喝酒。」這兩者之間畫上等號,就能想見她作畫時心裡到底是怎麼感受了。

    「你記得真是清楚。」她苦笑。

    「你跟二郎的感情倒也真好。」

    她聞言,笑道:「阮爺,沒辦法啊,我總不能找你去吃吧?你是一個一天一餐的人,就算吃了早飯,也沒法陪我吃午飯啊。二郎就不一樣了,他是府裡勉強可以跟上我的人,不找他難道找你?」

    「哼!」這女人想用激將法?

    他的臉又發臭了,她不得不說,即使喜歡他,也還是很愛看他發怒的樣子啊。

    「杜畫師,你爹當真有這個能耐完成那幅畫嗎?」

    「我爹是宮廷畫師,他主我輔,當然有此能耐。阮爺,船到橋頭自然直,我說得沒有錯吧,人啊,還是別煩惱太多,像我快快樂樂多好。」

    他又輕哼一聲,道:

    「你原想仿畫,以為我不知道嗎?」聽見她微訝,他道:「下午東方非找過我,說你上鋪子去買其他宮廷畫師流傳在外的油畫,八成打算模仿。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皮下!」

    「原來如此啊……」她依舊皮皮地笑:「我仿畫功力並不差。阮爺,西畫重實景,中畫則抓神韻,我透視畫法不佳,若有實物可夠攀仿,真的不是難事。」

    說到底,她還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外加對自己的自信。一個冒牌畫師,能對自己這麼有自信,也算了不起了。

    「阮爺,雖說我有信心,可是終究還是有點緊張,若是你願意給我信心……」

    「我給你信心?」他能做什麼?除了為她辟畫室,引開東方非的注意力,提供她一切所需,他還能給她什麼?

    「唔……好比,你稍微別那麼固執,主動親我一口也好。」她有點賴皮地笑:「阮爺,這可會讓我精神百倍,專心作畫呢。」

    「真不知羞!」他惱她說話過於大膽。

    她眨眨眼,笑了笑,隨口道:「是是是,阮爺,你遇見了我真是你的失策,你本就適合千金閨秀……」

    「好做一對每天吟詩作對、彈琴唱歌無憂無慮的神仙眷侶嗎?」

    「哎,阮爺,你真清楚我要說的話嘛。」話方落,就見他一臉怒氣。

    他縮緊力道,硬將她拽到身前,逼她仰起頭看他。

    「杜三衡,連你也當我是個廢人嗎?」

    「不不不,阮爺,我只是玩笑話而已。」

    十指突地摸上她的臉。她訝異,指腹摸到她的唇角,她心頭一跳,見他毫不猶豫地俯下頭——

    她瞪圓眼,懷疑他又在耍她,他這種人會主動做這種行為真是夜裡作夢才會發生——啊啊,溫熱的唇擦過她的嘴,她傻眼,唇微啟,下一刻,他精確無誤地吻上她的嘴。

    溫舌滑進她的檀口之間,鼻間儘是他的氣味,連唇舌之間也染上了他的氣息,微微發著疼痛。這麼放肆的唇舌糾纏,她連想都沒有想過……好吧,她承認她的精神層面還有待修養,私下確實是想與他親熱,只是不曾想過他會主動到這麼的……逗到她心癢難耐啊!

    「你嘴裡儘是水酒的苦味!」他低聲罵道。

    「啊……」頭暈腦脹還回不過神,直覺追尋他的氣息而去,踮腳想再索求;他察覺她的意圖,掌心摀住她的嘴。

    「就這麼一次!」他沒好氣道。

    真狠啊……等他放下手後,她舔舔唇,自言自語:「這味道真的挺像我那時在秋樓裡夢見的,一次又一次的米飯掉進我嘴裡,又甜又香……」抬眼含怨看他,嘴角卻發笑:「阮爺,你可知我的清白被你毀了?」不由自主地摟住他的纖腰。

    他哼了一聲,沒有拒絕她的摟抱。

    「款款,阮爺,你可一點也不像是剛吻過心愛的女人啊。」倒像是剛吃了難以入咽的飯菜,臉臭成這樣,不過她可不想說出來丟自己的面子。唇舌還有點發疼發酸,她的性子雖然貪圖快樂,行為也外放隨意許多,但不是喜歡的人,絕不會有肢體碰觸的習慣,這麼親密的接觸還是頭一遭呢。

    可惡,正因為是頭一遭,才迷迷糊糊地閃了神,指腹輕輕碰著舌尖,真有點痛,可是嘴裡卻滿滿是他的氣味。

    這一板一眼的男人啊,會這麼主動吻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呢?要說是出自他本身的慾望,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八成是跟東方非來的那晚,她到他房裡讓他分散心神一般,他不想讓她爹左右她的情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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