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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於晴

    「正是。臥秋兄,你就這點教人欽佩,讓我好生難忘啊。」

    「多謝大人厚愛。如今阮某已是平民之身,大人不必再處處防我了。」

    「哈哈,我防你?你已經是一個沒有官名加身的普通老百姓了,我東方非何需防你?我要掐死你,就如同掐死一隻螞蟻般的簡單。臥秋兄,你可知我在朝中一手翻雲一手覆雨,我要更改萬晉法令,哪個朝官敢吭聲,巴結我都來不及啊!」

    阮臥秋聞言,不由得怒火上飆,罵道:

    「小臣爭寵,大臣爭權,此危國之風也!東方非,你憑一己之私,在朝中翻雲覆雨,縱然得到了一時權貴,國敗民衰,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東方非見他惱火,不怒反笑:

    「對我是沒什麼好處,圖個快樂而已。百年之後,這個國家落得何種下場與我何干?又不是我當皇帝!臥秋兄,你還記得當時雖明封為都察巡撫,但實則貶離朝廷,就因你上書反我!我想想,那句是怎麼說來著?『能用一國之善士,則足以君一國;能用天下之善亡,則足以王天下,東方非禍及王朝,理應撤官查辦』。你啊你啊,就是說話也不會拐個彎!擺明就是說聖上無識人之明,小弟我雖下才,可也算是聖上眼前的大紅人,就算你搜集罪證又有何用處?我一把火燒了,把你呈上的罪證當著聖上的面燒得乾乾淨淨。你說,你替這種老頭兒盡忠做什麼?」

    阮臥秋咬住牙根,身側拳頭緊握。

    東方非打量大廳,又隨意往匾額看去,沉吟道:

    「我最愛進你這大廳了……『浩然正氣』,你果然是浩然正氣,即使遭賤民欺壓,你也從不提你在朝中的勢力,當年武狀元雷行厲,是不?我記得此人與你是結拜兄弟,如今他授封將軍之位駐守邊疆,你要提出他的名號,小小知府不會不賣你一個面子,甚至你要提我名號,我也絕對護你!偏偏你只信律法、只信你一身正氣!」東方非嗤笑一聲,不知是讚美抑或其他含意,又道:「身居高位,你可知有多少人來巴結我?而這裡頭有多少人初入仕途,滿腔熱血,懷著自以為是的正氣,打算鬥垮我這東方爵爺,可不到幾年,個個成為我的手下。哼哼,浩然正氣啊,我每進一名朝官府邸,瞧見這四字的匾額,總忍不住冷笑,笑到這些表裡不一的朝官難掩羞愧,拆下匾額!」

    阮臥秋一貫冷寒著臉,沉著氣。

    東方非見阮臥秋沒有答話,笑盈盈又道:

    「唯有你這正氣廳,小弟不敢笑。所以,我這一輩子最期待的,就是等你回來,官復原職。」

    「即使我雙目有救,也不會重回朝廷。」阮臥秋沉聲道。

    東方非似笑非笑,道:

    「除非我找著了其他的樂子,否則你非回來不可!沒人跟我鬥,我可寂寞得很。思哼,我還得代為擬召,盡早讓新的知府大人上任,這一回小弟可擔保永昌城內再也沒有一個官敢仗勢欺阮府。我自個兒知道書房怎麼走,你不必送啦。」

    他聞言,心裡連連駭然,沒有想到這幾年,此人權勢已可只手瞞天,竟能自行代為擬召。

    「東方非,你到底所圖為何?」他瞪著門口的方向,咬牙問。

    東方非輕訝轉身,然後笑道:

    「臥秋兄,你還看不出來嗎?那我可得說,你跟我,就像是一根竹子的兩頭,永遠無法像小弟一般及時行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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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一到,阮府夜裡霧氣散盡,一名老僕扶著他回到秋樓前,他斥退:

    「到這就好。」房內的擺設他再熟不過。有沒有點燈於他根本無礙。

    進了房,撲鼻淡淡的酒氣,今他蹙眉不已。自從陳恩當他隨侍小廝之後,夜裡就在外廳打地鋪睡,他才幾歲,就開始學當酒鬼了嗎?

    才到床緣,匆地踢到某樣不該存在的東西,他整個身子連防備也沒有就往床上跌去,同時聽見一聲吃痛──

    「杜畫師!」這聲音怎會誤認?

    「欸,阮爺,你回來了啊。」迷迷糊糊的聲音從床角響起。

    「搞什麼你?」他狼狽爬起,對著那聲音怒罵:「三更半夜,你在這裡做什麼?」她非要氣死他才罷休嗎?「既然你在裡頭,為何不吭聲?」擺明欺他眼瞎!

    「阮爺,我可冤枉了!」她抗議,拒絕任何不實的指控。「我睡著了,根本不知道你回來了啊。」

    「杜畫師,你要睡回客房去,到秋樓來做什麼?」他撐起自己的身子,注意到她趴在床緣睡著。要是她敢爬上他的床,非要罵她不可。「你沒點燈嗎?」

    「有啊,我初更來的,我睡著時一定是過三更天,大概滅了吧。」她笑,隱了個呵欠。他皺眉,正要喚醒陳恩點燈,聽她又道:「陳恩喝醉了,睡在客房裡。」

    「客房?」

    「就是我暫住的房間啊。阮爺,我壓根沒法搬走他,於是我心想,反正夜還長,鳳娘說你正讓東方非帶來的名醫看眼睛,沒用晚飯,我就帶了點宵夜過來……唔,現下都糊成一團了吧。」

    簡直亂七八糟!陳恩那孩子倒在她的房裡,她卻來他這裡?「你去點燈!」

    「點燈啊……阮爺,打火石你都放哪?」

    他是瞎子怎會知道打火石放在哪?牙根隱隱發疼,簡直不知拿她該如何是好。「杜畫師,你非得要處處跟我作對嗎?」

    黑暗之中,沉默了會兒,才聽見她的笑聲:「阮爺,你真覺得我處處在跟你作對嗎?我一直以為,那只是我倆性子不同而已。」

    那笑聲明明一如往昔的輕慢,他卻覺得好像有哪兒不太對勁。

    「阮爺,東方非帶來的大夫說你眼睛如何?」她很好奇地問。

    「有希望。」阮臥秋唇畔泛起諷刺的笑:「為了確保他一家十八口的命,他說有希望,而我必定得配合。」床微微地動了下,像有人自動自發坐在床緣,他先是皺眉,而後拿她沒轍地歎息了。

    「阮爺,你歎什麼氣?跟東方非交手很累嗎?我聽鳳娘說,那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用簡不簡單來形容東方非,未免太小覷他了!杜畫師,你可知今日來鬧場的高進寶有什麼下場?」他再度咬牙:「未經律法判決,立斬;知府大人教管不嚴,同罪,不必呈報,由他作主即可!」

    「立斬啊……」真痛快,不過這話可不能當著他面說。

    「他素來有個習慣,即使不是他動的手,但,若經他的口而死人,他必會在事後沐浴更衣!」正因他是瞎子,才會對氣味如此敏感!

    「難怪啊……阮爺,我今晚也要沐浴,結果燒好的熱水得先讓人呢。」她笑,然後柔聲道:「阮爺,你要因此而抑鬱嗎?既然他知道你眼盲,也一定知道你其他知覺異樣敏感,他故意在你面前梳洗,就是要讓你知道他的權勢有多大。」

    阮臥秋抿起嘴,不發一語。

    「欸,雖然我這麼說,可你一定還是耿耿於懷。」黑暗之中,她道:「因為這就是你的性子啊。阮爺,你猜我現在正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

    笑聲再度響起時,他的眉頭匆地深鎖。

    「阮爺,我在想,現在我也看不見,所以嗅覺格外敏感,我聞到一股藥草味,那大夫一定為你敷了藥……哎啊!」她脫口,忽然發現有人緊緊抓住她摀住肚子的右手。這房裡只有他跟她,誰抓住她根本不用多想。「阮爺,你怎麼啦?」

    他順著她的手,摸到她的肚腹,隨即如燙到般縮回。「你肚子不舒服?」

    她輕訝了聲,暗驚他竟然能發覺自己的不適,笑道:「是有點不舒服。我猜是空腹陪陳恩喝了幾杯,才老覺得不太舒服。」至於喝了幾杯,那可就不能明言了。

    「空腹?你怎麼不吃晚飯?」

    「欸,阮爺不也沒吃?」

    「少跟我嘻皮笑臉的!」他又被她氣了。「鳳春呢?沒給你送飯嗎?」

    「唔……今兒個東方非跟他的隨身武士大概有二十人上下,府裡的米正好用完,鳳娘便請廚娘煮了碗麵給我。我知道你還要問什麼,阮爺,你會不會挑食?」

    「不會!」原來挑食!「若不合胃口,請廚娘再煮便是!」

    「不算挑食,阮爺,我只吃米飯,只要煮飯煮得好,不淋肉醬,我也吃得開心。小時候,我最快樂的事就是吃飯,到了現在還是不變,只要我吃了飯就快樂,至於其他食物我就不想碰了。」

    他聞言,哼了聲,注意到方才摸她的手,冰冰涼涼的,必是十分的不舒服。既然不舒服,叫鳳春再騰一間客房給她就是,為何來他這裡?

    就為見他一面?每天都可以見,何必選在此時此刻?

    「阮爺,一開始我就想說,你眼上的藥草很香啊……」她笑道。

    她的笑聲依舊輕浮,完全察覺不出一絲異樣。是啊,明明察覺不出她哪兒不對勁,卻能從她聲音聽出她不舒服,連他都覺得訝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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