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於晴
「看傻眼?」他皺眉。
「是啊,杜某還當自己女扮男裝夠俊了,沒想到阮爺看起來真是……讓我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形容的好看啊。」她笑道。
公然的讚美讓他臉龐抹上惱色,尤其言語曖昧輕佻,像存心吃他豆腐,令他聽了就心生反感到極點。
「杜畫師,你要油嘴滑舌也行,別拿我來作文章!」他喚來陳恩攙扶進轎。
「杜畫師,辛苦你了。」鳳春小聲地說。
「哪兒的話。」她微微笑著:「只是,鳳娘,你把阮爺弄得這麼的垂涎三尺,也真是用心良苦,就連我也差點失神了呢。」俊啊俊啊,她最貪戀美色了,能被她認可的美色至今只有一個,現在再加一個阮臥秋,可就是兩個了。
鳳春當她是玩笑話,拉著她跟著轎後出府。
原本,杜三衡就走著慢,她邊搖扇邊踏實地走著,走著走著,轎子離她愈來愈遠,鳳春、陳恩緊跟在轎旁,後者忍不住回頭,又氣又惱道:
「杜畫師,你就不能定快點,偏要跟爺兒作對嗎?」
「這哪是作對?我走路一向就是如此嘛。」她不以為意地笑道。這些日子,陳恩這孩子簡直成了第二個阮臥秋,動不動就對她皺眉惱怒,一轉身面對阮臥秋時,激動迷戀崇敬愧疚樣樣都來,簡直毫不掩飾。
要她說,她若是阮爺,又沒失明的話,一定會趕緊斥退這孩子,免得哪天半夜醒來發現有人要霸王硬上弓。真的,有時真會以為陳恩對他懷有不正常的心態。
「陳恩,讓轎夫慢點。」阮臥秋吩咐,等她緩步跟上後,他才沉聲問:「杜畫師,你說田世伯收購鋪子裡的所有顏料,就是要逼你到田府作畫嗎?」
「是啊是啊。」她跟鳳春眨眨眼,皮皮笑道:「杜某也說過,我一向只畫潘安郎,要我面對老頭子,那我真是靈感全失。現下,我手頭的顏料也沒了,店家又扣著不給賣,自然只有請阮爺出面談了。」
「你的語氣倒是一點也不緊張。」
杜三衡笑道:「阮爺,我有什麼好緊張的?天塌下來,有高的人頂著,永淹上岸,沒船坐,抱著浮木也行,反正這世上就這麼樣兒,船到橋頭自然直。杜某要真不幸,非得幫田老爺作畫,那我也只能暫時學阮爺一般,當個盲眼人了。」
話方落,轎窗內立刻射來兩道火辣辣的視線。她不懼,反而樂得很,即使明知他看不見,仍是對上他的眼。
什麼時候開始,他的一雙眼竟意外的漂亮,怎麼她都沒察覺呢?
「你挑著旁人的痛處不放,對你來說有好處嗎?」他咬牙問。
「是沒好處,可阮爺,我挑中了你的痛處嗎?」她反問:「我聽二郎提,你雙眼均盲,全是為了救一條被冤枉的性命,當時你若沒有策馬赴法場,就算聖旨下來,也是遲了一步,你的眼睛換來別人一條命,值得嗎?」
轎內半晌沒有吭聲,最後,才聽他怒聲道:
「二郎太多嘴了!」
言下之意,她也可以閉嘴了!她摸了摸唇,唇勾起笑,再度往轎窗看去。
他的側面廓線若隱若現的,一會兒廓線柔軟俊秀,一會兒又顯得剛毅正氣,簡直變幻莫測了。這幾日,手頭的顏料還剩一點兒,但在秋樓內已不再作畫,就這麼邊喝酒邊打量他,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他本人離高麗紙上的畫像愈來愈遠,讓她暗暗吃驚,懷疑自己的功力一退千里。
初時,她以為光線不對,試著左右從視窗照進的陽光,後來又覺得他唇形線條不對稱,到底是他一夕之間吃了變臉藥,還是她以前的眼睛被糊了?
「杜畫師?」
她回神,泰若自然地笑道:「到了到了,昇平酒樓到了,阮爺,可要麻煩你跟田老爺說好話了。」轎子停了,陳恩上前扶他出轎。
「爺兒,我扶你上樓。」
「等等。」她上前,笑道:「阮爺,你的玉珮老跟衣衫打在一塊。」收扇幫他動手解開糾纏的玉珮,抬頭看他凝神傾聽的樣子。
他的嘴唇就在眼前啊……
「喂,杜畫師,你在做什麼?」陳恩低喊,瞪著她。
她微微一笑,退開。「我在想,阮爺若娶妻,必選謙德恭良的大家閨秀。」
阮臥秋聞言,皺了眉頭,在旁的陳恩接道:「那是當然!也只有才德兼備的千金才適合爺兒!」
「在胡扯什麼。陳恩,扶我上樓。」遲疑一會兒,他轉向杜三衡,藉著襲面的香氣,知道她離自己頗近,於是不動聲色地撇開臉,道:「杜畫師,你就在樓下等著。」以免田世伯老追著她不放。
「好啊。」正合她意。見他欲言又止,她笑:「阮爺,你有話要吩咐?」
「……沒有。」聽陳恩說她一身白綢、頭戴方巾,看起來像個讀書少年人……既是少年,身上香氣未免穿幫,還好只是圖出外方便而已,就算穿幫也沒有什麼問題才是。於是,他不語,轉向陳恩,陳恩立刻攙扶他上樓。
「杜畫師,接下來就交給我了。」鳳春向她感激低語。
「這是當然,我也得去買顏料了。」杜三衡陪著一塊走上了幾步階梯,直到能看見二樓擺設才停步不前。
昇平酒樓的雅座在二樓,看來今天全被包了。從她這角度看見阮臥秋正與田老爺在說話,雅座之後有面簾子,簾後隱約有個女子身影,應該就是田家小姐無疑。
「我瞧過田老爺的小女兒,是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雖然是妾室所生,但一定能跟少爺夫唱婦隨,彈琴作詩,成為世間少有的神仙眷侶。」
有必要預設這麼美好的前景嗎?杜三衡摸摸鼻,慢吞吞地說:「鳳娘,你說的也沒錯,不過我想的比較現實。我在想,她若對阮爺有意,阮爺眼睛不便,洞房花燭夜她會很辛苦的……唔,要說很主動也是可以。」見鳳春掩嘴抽口氣,她極力掩飾心裡快活,笑著。「鳳娘,就當我說玩笑話,別這麼驚駭嘛,我先走啦。」
回頭再看一眼,陳恩正扶著阮臥秋坐下。那背影啊,跟往常似有不同……視線又落在那簾後的女子身影。
神仙眷侶嗎?難得地,杜三衡眼露一絲惱意,然後下意識地摸了摸唇瓣,轉身走下樓,順道買了壺酒,便去找尋販售顏料的店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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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昇平酒樓是京師昇平酒樓的分號,她初來永昌城,就貪了這京師分號的名,住進這家酒樓,直到盤纏快要用盡的那一天——
她還記得,那一天她正吃著她最後一餐,打算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不了擺攤賣字畫,哪知,曾被趕出阮府的畫師正好就在隔座破口大罵。
罵阮府的瞎子不識好歹,罵阮府瞎子不知大師之名,罵到她心生一計,請店家小二找阮府總管來,從此她的生計有了著落。
她爹常笑她,該煩惱的,她不曾煩惱;不該煩的,卻時刻惦記在心頭。她很明白她爹話中有話,也知道她爹一直在暗示她,她當沒看見沒聽見,就這麼活到現在。
阮臥秋啊……不由自主地又舔了舔下唇,這幾乎快變成她習以為常的動作了。這男人,也快有好下場了吧,夫唱婦隨呢……可不要他罵人,他娘子也跟著罵,那可真成了道地的夫唱婦隨,思及此,不免輕笑出聲。
聳了聳肩,硬將他從腦中驅離,依著鳳春給她的地圖,沿街走著,看見食樂坊後,拐進小巷,小巷裡有間司徒裁縫鋪,出了巷底再拐彎,便是一家老字型大小的小店舖。店面雖小,卻藏有私貨,如少部份由宮中偷運出來的名畫,藉著宮廷畫師之名,賣給民間富商時硬是翻價數倍,而顏料方面,如今雖有民間商船從番國運回,但過於高級的顏料多半還是偷偷由宮中轉運出來,一來不必成本,二來顏料難求。
她很厚顏地買了宮中顏料,心裡一點罪惡感也沒,要讓阮臥秋知道他的肖像之所以完成,部份得歸功於偷運來的顏料,不知道他會不會氣得一口血噴了出來?
「小公子,您瞧著這幅畫笑了,是不是哪兒不對勁?」店老闆好奇地問。
她笑道:「就算不對勁,憑我這小畫師怎麼瞧得出來呢?」因只買顏料,對其他畫作並不感興趣,店老闆一說,她便隨意睨了一眼那畫在絹布上的女人像。
「這擺在店裡好幾年了,據說是先皇后宮的嬪妃,公子,您要的話,我可便宜賣給你啊。」
她彎下身,瞇著眼瞧著這張畫像……「這幅畫沒有署名啊。」
那店家連忙道:「雖然沒有署名,但絕對是宮廷畫師下的筆。公子,你大可放心,買回去絕不吃虧的!」
畫像中的女子貌美而真實,光影分得明顯,因此在陰暗的小店舖裡格外驚悚,活像有人一直在畫裡。她記得她爹說過,先帝不喜完全的西風,故洋人畫師多半中西混合,畫得中不中、西不西的,唯有在面對徒弟時,才會將油畫技巧盡數傳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