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尉菁
「如果全世界每一個人的價值觀都與你相同,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事物是有趣的?」江牧從煙盒內敲出一根涼煙,點燃它,深吸一口,然後長長吐出,將自己瀰漫在白霧茫茫裡。
這個時候的江牧彷彿離昭瑞好遠好遠,這樣的江牧讓昭瑞想起一年前,她還跟他在一起的時候。
那時候的江牧就像這團迷霧一般讓她看不透他內心的想法,反倒是成了朋友之後的江牧好多了,她任性,他雖也包容;但,偶爾會對她說教,不再是一味地忍讓。
或許--她與江牧之間真的比較適合當朋友。
只是當朋友。
昭瑞突然甩甩頭,不願再想這些煩惱事;她佯裝開朗,笑笑地起身,伸了個大懶腰後宣佈:「我今天晚上要睡在這裡,可不可以?」她站在遠處問他。
江牧捻敢煙,一掃眉宇間的皺紋,轉身、回頭,又是那個對周昭瑞極盡包容的好男人。
「我去拿你的睡衣。」他舉步欲往他的房裡走去。
昭瑞擺擺手。「不用了,我知道放在哪兒。」
以前,她就常常來江牧這過夜;江牧見她常來,所以有一次就備齊了她的衣物與盥洗用具,等她來的時候可以用;那時候,她以為溫柔的江牧會是她情感最後的依歸;但--他們分手的原因就種在他們戀愛蜜月期的某一個晚上。
那一天,江牧的前任女友來找他,見到江牧就往他懷裡鑽,哭哭啼啼地跟江牧哭訴她的抱怨,說她現任的男友是如何地不體貼,是怎麼樣地傷她的心--那個讓江牧摟在懷裡哭的女人,完全漠視了昭瑞的存在,當著她的面分享江牧的懷抱。
那時候,她才明白她受不了江牧對任何人都好的習慣,那樣的江牧讓她沒有安全感,讓她……讓她覺得自己對江牧而言並沒有特別的意義在,她只是他友好的女性朋友之一罷了。
那種「只是」、那種「罷了」的感覺很恐怖,因為它們漸漸地侵蝕她的自信心,而開始懷疑江牧愛的不是她,懷疑他們倆之所以在一起只是剛巧她需要愛,剛巧兩人的感情都空白--
他們愛情的分裂起因於此,漸漸地,她的脾氣變得暴躁、多疑,她每次見到江牧對別的女人笑,她就開始發脾氣。
她對江牧愈來愈壞,愈來愈挑剔;到了最後,別說甜蜜了,有時候她甚至連看江牧一眼都覺得心煩。
她知道江牧人好,有問題的人是她,知道自己若夠聰明的話,該改掉的是她的個性,而不是結束她跟江牧之間的感情。
但,她不想改,只想要江牧委屈地遷就她;最後兩人無法妥協,他們走上分的的路。
分手的時候,她霸道地要求江牧不許丟掉她的東西。她很自私地只想離開江牧身邊、不想跟別的女人分享他的溫柔,但卻不要江牧將她忘掉。
一年來,江牧也總順著她的心意,將她以前的東西留下,而與江牧恢復朋友關係後的她便更囂張了,只要是受了委屈,他的家便是她順理成章的避風港。
昭瑞吐出一口氣,移開眼轉往江牧,若有所感地問他:「江牧,你覺不覺得我們兩個還是當朋友比較好?」
江牧雙手插在口袋,高大的身子倚著牆,悶著沒開口。
在他深邃的眼中,看不見他複雜的情緒。
昭瑞走近江牧的身邊,立在他跟前要求著。「阿牧,我,我們兩個會是永遠的朋友,好不好?」她知道她的要求過份了些,但,如果江牧會走、會離開她身邊,她會心痛得受不了的。
江牧將頭抬起,抿著唇,給昭瑞一抹縱容的笑。
「好。」他答應了。只是這樣的允諾有他的言不由衷與無可奈何,而昭瑞永遠不會懂。
昭瑞伸出小指頭,賴著他。「那我們打勾勾。」
江牧伸出他的小指,勾上昭瑞的。
昭瑞彎著兩眉眼,笑得好開心,又窩進江牧的懷裡,昂臉問他。「那……我肚子好餓,你煮什麼給我吃?」
「冰箱裡有冷凍水餃,櫃子裡有泡麵。」
昭瑞邊聽,眉頭擰得更緊。
「我都不喜歡。」
江牧單手拍上她的額。「小姐,將就點。」
「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嘟著嘴跟他耍賴。
以前,她每次肚子餓,不管多晚,江牧都會特地跑到夜市買她愛吃的東山鴨頭給她解饞。
江牧不看昭瑞眼中的企求,只是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別忘了,我們現在只是朋友。」而這樣的朋友關係是她想要的,不是嗎?
「是友好朋友,是最最要她的那一種。」所以江牧可以像以前那樣寵溺她,她不會介意的。
江牧板下臉來。「冷凍水餃、泡麵、不吃,你可以三選一。」如果她真要兩人只是朋友關係,那昭瑞就不該破壞規則,他們該安安分分地當朋友,逾越的要求不能有。
「這麼神氣?一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昭瑞扁著嘴巴,扮上委屈模樣,圓滾滾的眼珠子轉了一圈之後,才將就地開口。「就泡麵吧。」
江牧到櫃子裡找出一包牛肉麵丟給昭瑞。
「啊--」牛肉泡麵從半空中跌到她懷裡,昭瑞單手接住泡麵後直哇哇叫:「你不幫我煮哦?」
「你沒有手?」
「有呀,可是……」昭瑞又是一臉耍賴,像小貓似地蹭到他懷裡。「唉喲,不管啦,你得幫人家煮啦,人家煮的又不好吃;你怎麼可以這樣見死不救,要我屈就泡麵,人家已經夠委屈了,現在還要人家自己煮;剛剛還說什麼會疼我、寵我一輩子,騙人。」昭瑞掄起拳頭,很大力地捶了江牧厚實的胸膛一記。
堂堂男子漢被個小女子栽贓成這個模樣,江牧也只有搖頭舉白旗的份了。
他過昭瑞手中的泡麵,很認命的答應她。
昭瑞揚唇,賞給江牧一個笑,然後離開他厚實的胸膛,俏皮地說:「我還要加一顆蛋。」
「知道了。」
「那我先去洗澡,我等你。」她故意將話說得曖昧,想看江牧會不會臉紅。
很失望地,江牧早就習慣照瑞對他的言語輕佻,是理都不理昭瑞的曖昧,逕自轉進廚房內洗手做羹湯。
江牧盛了水,轉開火,將泡麵撕開來等水開。
他望著手中的泡麵,想起昭瑞第一次在他這裡吃麵的情形。
還記得昭瑞說過:她小時候,父母常不在身邊,所以家裡而四個姐弟到了晚上最常以泡麵裹腹;長大之後,很自然地她便養成非逼不得已不吃泡麵的習性。
非不得已就不吃泡麵的習性!
江牧又瞪著手中的泡麵發呆。
水開了,他突然的把火轉滅,丟下已撕開的泡麵,很認命地出門,去幫那個小麻煩買宵夜。
這算什麼?江牧其實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讓昭瑞去屈就她不喜歡的東西,他--真的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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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怕昭瑞餓,江牧自認為自己夠快、夠神速地從夜市擒了一袋的東山鴨頭回來;但他怎麼也沒想到等他回來的是昭瑞的呼呼大睡。她就倒在他床上睡得香甜,手裡還拿著啃了一大半的乾麵。
這丫頭,真是那麼懶,就煮開水、泡個面,她都不願意!
江牧又好氣又好笑地走近昭瑞身邊,收拾她手裡的乾麵屑。
走進昭瑞,才發現在床頭一張她留給他的便條。
江牧拿起來看,只見昭瑞在便條紙上寫著:
小氣,小氣,說好要幫人家泡麵的,又黃牛,討厭!
在討厭後頭,昭瑞還畫了個鬼臉。
江牧將昭瑞留給他的便條紙收進一個盒子裡,裡頭有他與昭瑞兩年來的書信情話,有他們第一次去看電影的票根,他們第一次過情人節時,昭瑞給的卡片,還有……他們曾經的點點滴滴。
「砰」一聲,江牧關上盒蓋,也關上了回憶。
他極有自知之明,明白他與昭瑞之間是回不去從前了。
江牧站起身,替昭瑞蓋好被子之後,將房裡的燈轉暗,走出去、關上門,打了個電話到周家去。
電話嘟了兩聲,馬上就被人接起。
「喂,請問找誰?」一記清亮的女聲揚起。
「我是江牧,你是予諾?還是品心?」
在周家有兩隻夜貓子,一個是專跑社會版的文字記者,家老二周予諾;另一個是專職寫作的周家老三,周品心。
周品心在電話那端,一邊趕稿,一邊講電話。「我是比較漂亮、比較乖、比較聰明的那一個周品心。」
江牧在電話這頭朗朗笑開來。
周家姐妹就是這副德行,平時面對外人總是一副酷酷、冷冷的模樣,然而,一旦與她們熟稔,周家三姐妹沒一個是正經的。
「我以為在周家比較乖、比較聰明的是你們家老四,品尊。」
「唉,那小子是死讀書,比IQ,我跟予諾、昭瑞隨隨便便派出一個都鐵定贏得過品尊那個臭小子。」
周品心在電話那端一邊自吹自擂,一邊還可以寫稿;直到她定到一個段落,畫下句點、擱下筆之後,周品心才以背靠椅,展開一個慵懶舒適的姿勢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