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尉菁
到底,他該怎麼做,湘君才會恢復正常?
告訴他,他該怎麼做?
最後宋可遷遣走了眾人,然後告訴湘君:「如果如想待在這,那麼你就待在這吧。」如果馬廓才是湘君認可的安全之地,那麼他又怎能忍心剝奪湘君唯一的避難所?
宋可遷放湘君下來,湘君馬上縮回離他最遠的角落待著,然後用戒慎的眼眸瞪著可遷看。
那樣的眼光,可遷太熟悉了。當初他被遺棄,在經歷了大街討生活不容易與看人臉色過活很卑微後,他也曾有那樣的眼神。
那是一種帶著不信任、一種防備的眼神,是防衛自己不讓敵人刺傷用的;而今——他已成為湘若要提防、戒慎的那一個敵人了嗎?
宋可遷沉默不語,只是用眼眸鎖住湘君的每一個細微動乍;看她像個小動物似地保護自己,看她漸漸因長期對峙而顯得疲憊、鬆了戒心。
湘君因為堪不住累,眼皮漸漸地沉重,一台,連忙又張開,散亂的眸光瞪著遠遠的敵人一眼:看敵人還站在遠遠的一方,它的眼皮又重了,不堪累的身子一偏,又同正:一偏,又回正,如此反覆。
宋可遷走了過去,讓漸漸失去清醒意識的湘君身子偏向他身上,湘君終於不用反覆修正自己的睡姿。
就這麼地,宋可遷在馬顧裡陪了湘君一夜。而在這之後的每一晚,宋家又必須重複上演找尋二姑娘的戲碼:因為每當宋湘君早上清醒,發現自己就睡在敵人身邊時,她就會像被老虎發現巢穴的貓兒一樣,同著自己所謂的「重要細軟」,找尋另一處安全的居所。
宋可遷後來才明白自己的存在真的帶給湘君很大的不安,所以到了最後,他幾乎不敢合眼地守著湘君,只要湘君有細微的動作、神智比較清醒,那他就會離開湘君,還她一個安全的僻難處。
只是,他偶爾也有耐不住累、偷偷地打個純的時候。而他閉起眼,偷偷打個沌的結果通常只有一個,那就是當他再睜開眼時已是清晨,湘君早已逃跑:當天晚上,宋家又必須全體出動找尋湘君。
這夜雨下得好大,宋可遷到後院的假山裡的心洞穴想找尋湘君,卻赫然發現湘君根本不在那兒!
怎麼會呢?今天天才亮,他就起身,那時候湘君還睡得香甜,應該不會發現昨兒個晚上他又在她身畔陪了一夜才是。
既是如此,那——,湘君上哪兒去了~宋可遷連忙召集人手到處去找,而自己更是不顧雨夜風大,披牛篷子便在大宅院裡穿梭找尋。
就在西廂後園子的草叢裡,宋可遷找到趴在地上的湘君。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輕喚一聲:「湘君。」
湘君沒回應,逕是專注地望著草地,是那樣的一心一意,彷彿這草地裡有她的天地在。
自從湘君發病以來,宋可遷從來沒見過湘君有過安靜恬適的時候,而這一刻的湘君至少心是平靜的,是他宋可遷不忍打斷的。
只是,現在風大雨大,湘君若不回去,勢必會著涼。這可怎麼辦才好?宋可遷望著天空榜陀大雨,再看看湘君:最後他毅然決然的解下自己的篷子,雙手左右拉開來,將湘君護在有衣沒雨的天地裡,他自己站在雨中,很隨性地。
湘君雖專注在草叢裡的兩隻小青蛙中,但時間久了,她也有發現不對勁的時候;何時她的身邊多了雙大腳丫?何時,天空的雨不再打著她的臉?她很敏感地察覺到了異樣,而倏然轉身回眸。
她見到了那個壞人,那個老是讓她害怕的壞人!
湘君慌忙想退,宋可遷卻比她退得更快,在她回眸轉身之際,他的身子已退了好幾步遠。
他知道湘君怕他,所以他才小心翼翼地避著湘君。
「別害怕,」他說:「我只是看雨下得大,所以才拿件篷子來給你避雨,我沒別的惡意,真的。」
宋可遷急急地想辯解一切。問題是湘君根本就不想聽,也聽不懂。她只知道讓她怕的那個壞人來了,她得逃、逃、逃,逃到惡人找不到的地方,她才會安全。
湘君爬起身來便跑,是往宋家大門的方向跑去。
「湘君!」宋可遷讓湘君出其不意的動作給嚇了一跳,於是提起身子直追,而手中揮著篷子,大聲呼喚著:「湘君,你別跑,至少——至少你把篷子披上了再跑也不遲。」
湘君塢著耳朵,口中喃喃著:「聽不到,聽不到。」她沒聽見那個仔可怕的聲音,更沒看到有個壞人在追她。
「聽不到,聽不到。」湘君不斷地自我欺騙。
「湘君!」
緊塢著耳朵的湘君突然聽到剛剛那個可怕的聲音發出一聲驚吼,很驚心動魄的,讓她顧不得自身的恐懼而停下腳步,往回看的一記驚吼。
她看到了那個大壞蛋不小心掉進個泥沼裡。湘君臉上的驚惶失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甜甜的笑聲。
她拍拍手。「好棒,好棒,壞人掉到池子裡去了。」湘君是真的在開心,因為這樣她就不用再怕這個壞人。
湘君吐出一口大氣,整個心情頓時放鬆。她起身,又往外頭的方向走。
「湘君,別走。」宋可遷低沉的聲音扯出他的請求。
他不是怕自己會給這片泥沼給吞沒,而是怕心智變得不成熟的湘君,如果真跑到外頭去,那麼誰來護衛沒有自主能力的她?
他的聲音納含了悲涼的憂傷,湘君雖不懂事,但,那聲請求卻震住了她急欲往外跑的腳步。
湘君緩緩轉頭,睜大純淨無邪的眼瞪著雙手緊抓泥沼邊緣雜草的宋可遷:看著他努力地想撐起自己的身子,想爬起來。
湘君好害怕,這個壞人要真起來了,那她怎麼逃?
她想躲,地想走,可是——當她看到宋可遷的身子漸漸往下沉時,她的心卻猶豫了。
湘君緩緩走近宋可遷,蹲下身子看他。
看到湘君折身而回,宋可遷的心才安坦。「湘君乖,湘君別怕,遷哥哥不會傷害你的,你懂嗎?」
湘君不懂,她只是睜著眼瞪宋可遷,靜靜且無言地看他的身子往下降。
宋可遷右手的雜草斷落,他右邊的身子倏然又是一沉。湘君嚇退了一小步。宋可遷右手又快速攫住新的依靠,可是他知道他撐不久的。
「湘君,你別怕,你聽遷哥哥說:「就這一次,他只求她乖乖地聽他這一回,他怕自己再不說,那麼以後他便沒有說的機會了。
「湘君,遷哥哥知道你可能聽不懂遷哥哥所說的,但遷哥哥真的想讓你明白,從小到大,遷哥哥沒有討厭過湘兒;遷哥哥討厭、憎惡的是自己。」
「湘君……」他柔聲地叫喚。
湘君純淨的眼眸閃過水光。她的心懵懵懂懂地在叫疼。
宋可遷開口:「答應遷哥哥,你不會隨便亂跑,你會乖乖地回去奶娘那兒,好不好?」
宋湘君不明白自己心中的難過所為何來,只是睜著水汪汪的眼,問宋可遷:你要去哪裡?」
宋可遷讓湘君童真的問話給逼出了不輕彈的水珠。「去……一個好遠、好遠的地方。」
宋湘君側著頭,想了一下,又問:「湘君可以去嗎?」
「不可以。」
「為什麼?」
因為他不許。因為他不許啊!
「為什麼湘君不可以去?」宋湘君等不到自己要的答案,急急又問。
「因為,那個地方好可怕、好黑暗,湘君不是一向很怕黑的嗎,所以那個地方根本就不適合湘君去口」
「那……你為什麼要去?」她側著頭又問。
「因為,遷哥哥做了很多很多的壞事。」所以今天,他遭天譴了。
湘君點頭,她懂了。「因為你是壞人對不對?」她天真地拍拍手。
湘君的天真、湘君的開心在在教宋可遷難過。難道他與湘君之間真的只能用這種方式結束?
他眼一閉,水珠很脆弱地從他臉龐往下掉,和著雨水教人分不清那透明的水珠子是而還是淚?
看見宋可遷的淚,湘君又側頭了。「你的眼睛為什麼在下雨?」
「因為……」宋可運的喉嚨讓難過給硬住。「因為遷哥哥覺得難過。」
「那你為什麼要覺得難過?」
「因為遷哥哥就要離開湘兒了,遷哥哥會拾不得。」
「那你可以不要去那個好遠、好遠的地方呀,你可以留在這,別離開湘兒。」
湘君自以為聰明地建議。
而她的話像是給了宋可遷一線曙光。
湘君她,原諒他了嗎?
「湘兒,倘若遷哥哥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陪湘兒,那湘兒會不會不再怕遷哥哥?」
湘君皺眉,回了他一句:「你是壞人。」那她怎麼可能不怕他。
湘君的話教宋可遷灰心。都這時候了,為什麼湘君卻連口語上的原諒都不給他呢!
宋可遷讓難過的情緒給淹沒,所以當他左手緊攀的雜草斷落時,他竟已無多餘的氣力再為自己努力些什麼,只是用淒楚的眼眸望著湘君,告訴她:「遷哥哥其實是很愛、很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