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尉菁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盛怒地轉臉面對一臉戒慎恐懼的大天。「你剛剛不是說湘君只是受了驚嚇,所以才暈了過去,且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證說湘君不會有事嗎?為什麼這會兒湘君會變成這個樣子?」宋可遷轉臉,又回頭看向躲在被窩裡的湘君。
她這下子是連他都不記得了!
「該死的!你這個蒙古大夫!」宋可遷怒吼,回身揪住大夫的衣襟,一個拳頭綸起,對準大夫的顏面就要揮過去。
湘君聽到可怕的咆哮聲,轟隆、轟隆地響在她耳際。好可怕、好可怕……麼他們講話要這麼大聲?為什麼他們要罵湘兒?湘兒又沒有做錯事?
湘君害怕地直尖叫。她以為有人要打她。
湘君的驚聲尖叫喝住了宋可遷的火爆脾氣。他收住拳頭往回看。湘君在尖叫、湘君在哭嚎,她的聲音是那麼的尖銳,似乎要吼出所有的恐懼與不安。
宋可遷不忍見到這樣的湘君,他的心不禁地放柔,走了過去;宋可遷掀開被子,要摟住害怕的湘君,給她安慰。
湘君看到宋可遷倏然而至的手,驚惶得像個受驚的小兔,張手胡亂拍打。「別打湘兒,別打湘兒!」
「湘君!」宋可遷好不容易攫住湘君張皇的雙手。湘君幾乎是下意識的張口便住禁錮著她的大手咬了下去。
宋可遷讓沒預警的痛給驚駭到,下意識地鬆手。湘君乘這個空檔,靈巧的身子一彎,往宋可遷的身側溜了過去。
她赤足狂奔,一路上驚聲連連。
宋可遷顧不得審視手臂的傷,從床上翻身而起,直追而去。
宋可遷仗著自己人高馬大、手長腳長,不一會兒功大,便把湘君從身後抱住。
讓人攫獲白沖君像匹無人篆養的野馬,既狂又野,對宋可遷是又踢又打,使盡氣力地傷害宋可遷。
湘君雖然沒了記憶,可是她的心中在叫怕,可見湘君對他的恐懼是根植在心裡。
而見著湘君因他的緣故變成這個模樣,宋可遷像有金剛不壞之身似的,對於湘君的暴力無動於衷,他只是用力地將湘君抱住,緊緊的,已放不開手……湘君在奶娘的安撫下,好不容易安靜了下來,宋可遷看湘君安靜、不再鬧之後,才能鬆口氣,心平氣和地同大夫研究湘君的病因。
為什麼湘君連外傷都沒有,卻會失去過往的記憶,而且脾性還異於從前?
「從前我看過一本醫書,裡面記載前梁有個名門閨秀在歷經家門驟變、爹娘意外身亡時,也產生了記憶喪失的現象。」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不能承受事情的真相,所以用「忘記」來逃避。」大夫下了個大膽的定論。「我想二姑娘跟那位姑娘的情形是一樣的,在二姑娘親眼目睹表少爺墜崖時,她的不肯相信封鎖了她的記憶,讓她忘了過往。」
「湘君沒有忘記一切,她還記得她的名字。」
「就僅有名字。」大夫指出不容宋可遷反駁的事實。「除了自個兒的姓名,二姑娘不願記起一切。」而他是宋汞的專屬大天,他知道宋大少爺與二姑娘之間的衝突、爭執,他認為宋大少爺是宋二姑娘不願有過去記憶的原因。一免精準地說,二姑娘的記憶封鎖在她年幼的時候,智力也退回那段沒有痛苦記憶的歲月裡。」二姑娘是存心想要忘記,忘記屬於她的快樂與不快樂。
大夫的話句句鏗鏘有力,不容人質疑;但宋可遷就是不願去相信。「如果湘君只是因害怕而失去記憶,那麼為什麼會運個性都改變?」
以前的湘君雖堅韌、不服輸,但對那些再怎麼不公平的人事物,她也不會像今兒個早上那樣使潑、任性。
「或許以前那個二姑娘總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或許這樣任性、使潑才是二姑娘的本性:或許……二姑娘在心裡是想讓大少爺明白,她不想再成為以前那個逆來順受、讓人任意擺佈人生的宋二姑娘。」
大夫的「或許」讓宋可遷在床上輾轉了一夜未能成眠。
童年的記憶是他最不願碰觸的角落,因為那段日子是他人生最晦暗的時期;他仗著自己童年的不愉快,任性、霸道地將自身所承受的痛苦加諸在那些關心他、愛護他的人身上,是如此理所當然、不知感恩。
他以為自己有權利憤世嫉俗,以為自己有權利傷害每一個人,因為他宋可遷比任何人都來得可憐。
但,湘君呢?
為什麼他從來沒有易地而處地為湘君想過?
一個出身富有的千金小姐,有對慈心良善的爹娘,湘君本來該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那個人,可是卻因為生命中介入了一個遭人遺棄的宋可遷,所以她原有的一切活該被剝奪曰湘君合該是有怨的,可是她卻卑微地只求能在爹娘逝世時,守靈百日。她說:守完靈,她便離開。
為什麼湘君會甘心被剝奪而毫無怨言?為什麼在他的欺凌之下,湘君還能活得那麼堅強?
這些問題是宋可遷以前不敢探究的,因為他害怕那樣的湘君,害怕湘君的堅強反映出他的軟弱、害怕湘君的完美反映出他的缺陷;說穿了,他宋可遷是害怕那般不堪的自己。
他自卑,他知道;就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弱點,所以他拚命地保護自己,不讓任何人有傷害他的機會。
可是無形中,他傷害了誰?
愛他、疼他的爹娘,甚至是甘心讓出一切的湘君。
現在湘君不願再接受他無理加諸的一切,所以湘君埋葬從前的好脾氣,彰顯它的不悅,反要他去承受,是嗎?
如果湘君的心中真是這麼認為,那麼,她不該待自己這麼殘酷的;他們之間應該有更好的解決方法,而不是他最不願見到的這一項。
真的,不是!
宋可遷痛苦地將臉埋進了被窩裡。當湘君發生意外、產生不幸時,他的心就再也沒辦法堅強。
他愛湘君,在好久好久以前,就算他企圖欺瞞,也欺瞞不過自己再清明不過的「大少爺,你快開開門,二姑娘又在鬧脾氣了。」
陷入回憶狂潮裡的宋可遷,被門外的叫喊聲硬生生地拉回魂魄。
而聽到湘君出事的消息,宋可遷只能用心驚膽跳來形容自己的情緒波動。
他跋著靴,拉開了門,迎臉望上的是丫頭的滿臉憂心。「邊走邊說。」他的焦急無法等到丫豎說完事情本末之後再去看湘君。「到底二姑娘又出了什麼事?」
丫頭在宋可遷後頭邊跟著邊說:「令兒個晚上二姑娘又梗孩子脾氣,說什麼也不願在臼個兒的房裡就寢,直到請來了孟媲媲,好說歹說的勸了二姑娘,二姑娘才讓孟嫻媲給哄住:怎麼知道孟媲媲才剛走,二姑娘就醒來,赤著雙足,穿著罩衣使往馬廊裡跑。
「是管馬廊的家丁看到了,連忙去請總管來處理,總管趕到的時候,就見到一一姑娘睡在稻草上,說什麼也不回房。大夥兒於是連哄帶騙地勸回了二姑娘,以為就此沒事,便各自回房歇息,怎麼曉得大伙的前腳才剛踏出,二姑娘在後頭便跟了出來。」
丫頭面有難色地說了一句:「大少爺,二姑娘變得好奇怪喲。」
宋可遷此刻已無心去計較丫頭的抱怨,他心急地想知道湘君的去處。「二姑娘現在人在哪?是在自個兒的房裡,還是馬廊?」
丫頭嘴一嘛。「當然是在馬懷。」都說二姑娘不回房了,這會兒當然還在馬顧裡,大少爺都沒有仔細聽她說話。
好討厭喲,如果二姑娘三天兩頭的這麼鬧得大家人仰馬翻,那大家怎麼睡嘛曰小丫頭在心裡直犯嘀咕。她希望大少爺像以前那樣對二姑娘狠心一點,把她趕出去,這樣對府裡的大家都好。
丫頭的口吻裡有明顯的不耐煩:這讓宋可遷心驚。
到底以前它是怎麼冷落湘君的?為什麼就連府裡的一個小丫頭都可以用這種不耐煩的口吻去說個主子引是誰給她們這種妄自尊大的權利?是誰讓她們這般瞧不起湘君?
宋可遷清楚這些問題的答案,因為他就是那個給予大家瞧不起湘君權利的罪魁禍首,所以他沒有權利去數落這個丫頭的大不敬,因為是他起的頭,他就是種種問題、種種麻煩的答案。
宋可遷讓這一團亂給糾纏住了,但老天爺像是硬要為難他似的,寸進馬淒,湘君新的難題又出現。
湘君在馬顧裡引起了大騷動,她不停地跑給想安撫她的眾人追,馬懷裡的馬匹及家禽全讓這場你追我跑給弄得慌張不已。
馬兒嘶鳴、大小母雞一起啼,本來看守用的狗兒也因為這一場「兵荒馬亂」而狂吠。
宋可遷看到這樣的場面二話不說,伸手把大家搞得雞飛狗跳的湘君給抓了過來,用臂膀緊緊地箍住湘君。
湘君撒潑地掙扎,對宋可遷是又吼叉叫,連打帶咬。
宋可遷是習慣了,今天一整天,他與湘君的相處模式已固定成形:他痛的早已不是皮肉之身,而是皮肉之下的心在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