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尉菁
「呼——」
宋湘君拿著長長的竹竿,往灶下頭吹氣;灶下的黑煙冒了出來,衝著她嗆了一臉、一鼻。
宋湘君連連咳了兩聲,刺痛的淚水無法忍受地冒出來。她伸手抹去眼淚,手上的污黑一併抹在她的面龐。
這就是他們宋家的千金,一個金枝玉葉該忍受的待遇嗎?宋湘君的奶娘才剛到,就瞧見她自小呵護的小姐遭人這麼虐待,說什麼她也看不過去。
她急急地走了過去,將手邊的棉懊放下,伸手就奪走湘君手裡的竹竿。
宋湘君透過水茫茫的眼眸看見乳母。「奶娘,你怎麼來了?」
宋湘君是又驚又喜,因為打從十歲離家起,奶娘每年會陪著爹娘上姥姥家看她,所以宋家這些年來僕傭更替的雖不多,但她唯一熟稔、覺得可依靠的就只有奶娘了,因此她看到奶娘,自然是分外地覺得欣喜。
宋湘君髒兮兮的臉漾開明朗的笑。這樣堅強的小姐,讓奶娘看得好心疼吶。
奶娘拾著自個兒的衣擺,小心翼翼地抹去小姐臉上的污黑。「大少爺怎能這麼狠心,讓你這樣一個姑娘家住這間破屋子?」
宋湘君任由奶娘疼惜著她。奶娘之於她的意義是不同的:在奶娘身上,她彷彿可以嗅到親娘的味道。
而她——好眷戀、好眷戀這種味道。
宋湘君攤開手,抱住了奶娘,將頭悶進了奶娘懷裡。
奶娘被湘君這樣的舉動給嚇壞了,她直覺認為小姐是受了委屈,所以才忍不住尋求它的溫暖。
「我的好小姐,你別怕;你受的委屈,奶娘會跟大少爺求情去。」為了小姐,她這把老骨頭可以犧牲。
「不要呀,奶娘。」宋湘君連忙打斷奶娘的衝動。「湘兒不是受了委屈,湘兒只是高興見到你老人家,所以才忍不住地想跟你撒撒嬌。」
「真的只是這樣?」奶娘猶不放心,怕的是小姐將所有的辛酸往自個兒的肚子裡吞。
宋湘君肯定地點頭。「真的只是這樣,沒別的委屈。」
奶娘抬頭,又環顧了週遭的環境一眼。「這樣的處所比下人房還不如,小姐你說不委屈,只怕也是在安慰奶娘。」
宋湘君搖頭。「湘兒沒在安慰奶娘,湘兒只是覺得相較於被遷哥哥給趕出家門,這樣的生活環境湘兒遠比較能接受,所以奶娘,你千萬則去跟遷哥哥求情:你若是求了情,湘兒會連替爹娘守靈的機會都沒有了。」
宋可遷是說到做到的性子,她不想讓任何入為她而去拂逆宋可遷的命令。
「奶娘明白。」就是明白,所以全府邸上上下下才沒一個人敢替小姐說話。怕的不是自已被革職,而是怕小姐會因為他們的好心而被趕出宋家。只是……「你一個千金小姐,吃飯、洗衣還得自己來,這……」
「我會學的。」人一生下來便有富貴貧賤之分,她宋湘君只不過是會投胎,選對了人家,所以才能豐衣足食地過了十七個年頭。這會兒,叫她燒飯、洗衣,不足件難事:地想,只要她學,她的生活不會大難過下去。「奶娘,你別淨是擔心湘兒,湘兒會好好地照顧自己。」宋湘君面露一笑,堅定地開口。
其實今天在跟遷哥哥據以力爭時,她還不能確定自己留下來是不是正確的選擇。但經過一整天的勞動,她的心才豁然開朗,明白了待在這裡,她宋湘君才像是活著:因為在宋家,她會笑、會哭、會難過,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是個心情鬱悶,漸漸讓妒嫉給沖暈頭的宋湘君。所以,她要改變以前的一切,不要再當那個可憐兮兮的宋湘君,她要變得堅強,要常笑,讓大家明白她今天的決定是正確的,而她宋湘君是宋可遷打不倒的。
宋湘君展開一抹不在乎的笑給奶娘瞧,讓奶娘相信她是堅強的;繼而,她又拿走奶娘手中的竹竿,蹲下身子又往灶下吹氣。
奶娘自知自己不能插手幫忙小姐,她唯一能做的就足教小姐如何生火煮飯、炒菜,堅強地撐過大少爺的刁難對待。
而這一幕落在等在黑暗角落裡,宋可遷的眼裡。
福叔連同兒子應展風跟在宋可遷的後頭回到書房。
其實打從二姑娘回府以來,他們家的主子就明顯地有了改變。
他們可以感受到二姑娘的出現,將主子的性格分裂為二,時而陰晦、時而明朗。這樣的宋可遷是以前他們沒見過的,他們自是不能斷定這樣是好是壞;只是,他們可以肯定的是,主子對二姑娘其實沒有表面所呈現的那般厭惡,不然的話,主子不會躲在暗處,偷偷地觀察二姑娘。
那樣的表現很明顯的是一種關心、一種在乎,只是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少爺會變得如此彆扭,就連關心自己的妹妹,他都不自在?
「少爺,是否要把二姑娘接回主屋裡來?」福叔大膽建議,因為任誰都看得出來,少爺對二姑娘沒有任何生存技巧感到心煩。他猜其實主子有意將二姑娘接回主屋的,只是沒人起個頭,主子便沒台階下。
福叔真以為自己提了個好建議,卻沒料到少爺會搖頭。「就讓她在那兒待著吧「可是二姑娘明顯地不會打理膳食。」從剛剛的生火看來,二姑娘是從來就不懂什麼叫做「灶」,更別說是煮食了。
「乳母不也說過她會教湘君的嗎?」所以他根本就不必擔心湘君會餓死。
宋可遷提到湘君時,又是那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
怎麼會這樣呢?剛剛少爺明明是在乎的,所以才會去偷看二姑娘生活得好不好呀,可這會兒主子怎麼會是這樣的態度?
宋刁遷自己也是矛盾的;對於湘君的出現,他連要擺什麼樣的表情都得事先想好。他不想關心湘君,想要漠視湘君的存在;但,他做得到嗎?
他偷偷去看湘君,瞧見她沒有任何生存技巧,卻仍舊努力過活的模樣打擊他刻意佯裝的不在乎。
他不懂,不懂湘君在這樣不平等的對待下,為什麼依舊可以笑得很開心。
湘君——她真的讓他矛盾,因為一部分的宋可遷想刻薄她,但身為湘君的遷哥哥卻想呵護她,不讓湘君受任何的委屈。
很矛盾的,不是嗎?
宋可遷蹙起眉峰,決心將湘君遣離他的視線之外;只要他見不到湘君的身影,那麼他就不會有這麼詭異的情緒。
「展風,從明兒個起,你在咱們的碼頭給二姑娘安插個工作,讓她從小廝、打雜做起。」
「可,二姑娘是個從宋拋頭露面的姑娘家,這樣的安排會不會太難為二姑娘了一點?」
「我就是要讓她覺得為難。」這樣湘君才會知難而退,才會永永遠遠地遠離他的視線,不冉左右他的情緒。
他,實在是厭惡自己這樣被人牽著情緒走的模樣。
宋湘君每天都累得像狗一樣。
一大早起來,她得先張羅自己吃的:吃完了早膳,她又得趕去碼-、跑跑腿、管管賬:如果碼頭人手不足,有時候她甚至還得幫忙卸貨。
宋可遷根本就是在虐待她,存心刁難她。
他的企圖很單純,她可以想得出來,不就是讓她知難而退,從此的遠離宋家,不再與宋家有任何的瓜葛。
可宋可遷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宋湘君已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才不會傻傻地上宋可遷的當!她會堅強,會好好地撐過他壞心設計的每一關卡。
宋湘若在為自己打完氣後,抱著自己剛換下的粗衫布裙往井邊去。每天她都在那洗衣杉順便讓雙足泡涼,褪去她一天的疲憊,即是地一天當中最幸福的時刻。
可是今天卻偏偏有人要來破壞她的心情,擋去她的去路。
宋湘君連眼角的餘光都懶得施捨給這個擋她去路、一心一意想要為難她的宋可遷,她是抬頭挺胸地越過宋可遷的身側,昂首闊步地離開。她,不能再被宋可遷給打倒。
宋湘君打直腰桿,不服輸的模樣令宋可遷氣絕。
這樣都趕不走她?
可惡:「展風,將你手中廣平船貨的買賣交給二姑娘去談,限二姑娘在三日內完成交易,不然的話……」
他留了話尾,故意不說。但,宋湘君知道他接下來要說的絕對是威脅;威脅她沒完成交易,使得離開!
宋湘君折身回來,卓立在宋可遷跟前,與他面對面。
「為什麼?為什麼你跟我就不能好好的相處?為什麼你就非得這麼虐待我?難道你就真的這麼看我不順眼,非得如此不擇手段地趕找走?」她舉起自個兒的雙手,舉到宋可遷的眼前給他看。
「這是你的傑作。」他的狠心弄得她滿身疲憊之餘,雙手也變得粗糙不已。「而你是不是一點感覺也沒有?」宋湘君企圖以自己的傷來軟化宋可遷的剛硬。
宋可遷露了個笑,極迷人,但看在宋湘君眼裡卻覺得礙眼,因為打從她回家以來,宋可遷的每一個笑都納含了不懷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