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尉菁
「巧合?!」她低喃地重複他的話,目光茫然而無措。他口中的巧合到底是什麼意思?
兀烈納的食指一比,指向前頭的繡坊。「我的妻子就在繡坊裡挑繡線。」
聶四貞的心沉到谷底。「你已娶妻?!」她唇乾舌燥地嚥了口口水。
他朗聲而笑。「當然,兀某都已經三十有四,再無妻室豈不是要無後?怎麼」──他的眼輕佻地勾向她。「四姑娘以為在下會為了你而終身不娶妻?」
聶四貞尷尬地搖了兩下頭。「這倒不是。」當初他把對她的嫌惡表達得再清楚不過,她怎麼敢奢望他仍舊為她守候,只是──「我聽說你被判了通敵罪。」當時她還以為他是為了她。
「誤會一場罷了,試想我兀烈納豈會為了人而犯下這殺頭的罪?」
「是呀……」她的回應有若蚊蚋。是沒有人能讓他犯下那罪無可赦的錯,而她怎能如此奢望他是為了她!
她的口吻幽淒淒的,他禁不住就要摟她入懷;然而當年被她捅下的傷,傷痕至今仍末癒合,每一提起她,他的胸口總有令人挫敗的痛,那痛一再地提醒自己──小四兒縱使愛盡天下人,也不可能接受他。
最後他只能強抑住摟她的衝動,口吻輕淡地問她。「你相公待你好不好?」
「好,再好不過了。」她撒了謊。
如今他已另娶妻室,對她的愛早已不復存在,若再提起虎兒,只是讓彼此更尷尬,何必呢?
倒不如像現在,讓他誤以為她已另嫁良人,彼此少了牽掛,這樣結束會容易一些。
小四兒雖已為人婦、為人母,但看著牽繫自己多年的人兒,兀烈納仍想說些什麼,好多留住她一會兒,但另一頭卻傳來一名丫髻急急的叫喚,喚回了小四兒的目光。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小丫鬟的眼淚就快急得掉了下來。「小小姐走丟了。」
聶四貞的魂魄全被這消息給震住了。「在哪兒丟的?」
小丫鬟眼一閉,淚水馬上掉下來。「在四來客棧裡,小小姐說她肚子餓想吃小金塔,小的便帶著小小姐進入客棧,怎麼知道才一眨眼的工夫,小小姐的人就不見了。」
「可有在客棧的四周找找?」
「全找過了,就是不見小小姐的蹤影。」
再也顧不得與兀烈納寒暄,聶四貞急急地向他頷首示意。「對不起,不能招呼你過門做客。」
兀烈納瞭解它的心急。「我明白,你找女兒要緊,倒是這事需不需要我幫忙?」看著她焦急的模樣,他本能地想幫她。
「不!」她急急地拒絕了。
兀烈納的眉擰高弓起。「怎麼,三年不見,我們之間已變得如此生疏!」所以她才拒他於千里之外,不願與他有所糾纏。
聶四貞垂下頭,搖了搖。「你誤會了,我不是有心拒你於千里之外。」而是見著了虎兒有著相似於他的藍眼珠,兀烈納會起疑心的。
他以為她的難言之隱是為了她相公,是為了避嫌。
兀烈納點點頭。「不用說了,我明白,你去找女兒吧,珍重!」
「再見。」說完,聶四貞便奔了出去。
兀烈納看聶四貞如此心慌的模樣,心裡泛起了苦澀。
瞧小四兒這般著急的模樣,她應是很在乎她的良人,而她的日子想必該過得不錯,看是再無他介入的餘地了。
他轉身與她背道而馳,往關外的方向走去。
這次入城是為了再見她一面,瞧她過得好不好,而現在目的達到了,他也該離開了;只是這一條沒有小四兒相伴的往後日子突然好遙遠、孤獨……就在城西的地方,兀烈納看到了一幅畫面,拖住了他原該趕路的腳步。
那是一個紮著麻花辮,不及兩尺高的小女娃,個兒小小的她被一群比她稍大的小男孩圍著。
那群小孩仗著人高馬大,不停地嘲笑那個小女娃是──「沒爹,沒人要的小虎兒……」
小女娃氣呼呼地持著木棍,揮一揮。「虎兒才不是沒人要,虎兒的爹在好還好遠的地方。」
「好遠好遠的地方是哪裡?」那群仗勢欺人的小孩猶不放棄地奚落她。
瞧他們窮追不捨的追問,小女娃急了,只能跺跺腳。「好遠好遠的地方就是好遠好遠的地方嘛,你們怎麼這麼笨。」
「說我們笨!」小男孩們嗤之以鼻。「說你沒有爹這才是真的哩!」
小女娃這下子是真的氣到了,也顧不得她人小、腿短的,拿起手中的木棍,劈頭就往那帶頭嘲笑她的大男孩打去。
於是雙方人馬就這麼你來我往的打了起來,只是人數是一比三,小女娃不僅個頭比別人小,就連勢力都單薄得可憐。
兀烈納動了惻隱之心,忍不住介入他們的爭鬥。他轉個身,兜了過去,大喝一聲,嚇走了那三名小鬼頭,護住小女娃。
他欺身走近她,瞧見小女娃的麻花辮已散落兩頰,白淨的臉龐和上了灰泥,而令他更為訝異的是,小女娃全身上下有著明顯的打鬥傷痕,她卻一滴淚也沒落下。
她昂著頭,抬起了堅毅的心下巴,傲氣的模樣令人咋舌。
這女孩早熟得不像是個娃兒。
他好奇地蹲下身子。「小丫頭」──他試著開口跟她說話。
小女孩撇過頭去。娘說不可以跟生分的人說話,而這位叔叔她連見都沒見過,她不能理他。
兀烈納見她脾氣執拗,而自己似乎也沒必要多惹不必要的麻煩,於是也沒勉強她,是以站起身來便欲離開。才走了兩步,卻發現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他回頭,是那個小女娃在後頭跟著。
他又蹲下來,招呼她。
而她卻只昂起驕傲的下巴面對他,仍舊不說話。
「娃兒,你為什麼跟著我?」
小女娃的眸光掙扎了一會兒,才揚起清悅的童音。「我肚子餓。」
「你要我買東西給你吃嗎?」
小女孩甩都不甩他,逕是昂頭對著另一邊的天空說:「我肚子餓。」好像這樣天空就會掉下食物給她吃似的。
兀烈納被這小女娃給搞得哭笑不得。
他點了點她的鼻頭。「小心點,當心老天爺真的聽到你的話,賞下一坨鳥大便來給你吃。」
條地,小女娃閉上了嘴,轉頭,惡狠狠地瞪向他。
壞心叔叔,說這麼噁心巴啦的話來恐嚇她!
兀烈納蹲下身子,跟她打個商量。「我依你的願去買東西給你吃,但,你得告訴我你家在哪兒?」
「娘說不可以跟不認識的人說話。」她可是很聽她娘的話,不為別的,就怕她娘手中那根竹籐,咻咻咻的,抽得人家的屁股好疼的。
「叔叔不是壞人,叔叔是想送你回家。」
「娘說壞人臉上又不會寫上『壞人』兩個字。」小女娃倔強得很,心中帖記著的是娘親的教誨。
兀烈納站了起來。「好吧!那我就不理你了。誰教我是壞人叔叔呢!」他施施然地慢步開來。
女娃兒依舊跟著他。「我要吃小金塔,還有包子。」
「不說住哪兒就沒得吃。」
「我要吃小金塔,還有包子。」她依然在他背後叨絮。
「不說住哪兒就沒得吃。」兀烈納比她還拗。
小女娃眉頭一皺,為了肚皮只好屈服。「一楊胡同的琉璃坊進去,瞧見了那間獨棟的瓦房就是了。」
兀烈納知道女娃兒低頭了,便任她跟在他後頭。「那你爹呢?」剛剛她說她爹在好遠好遠的地方,那好遠好遠的地方是哪裡?
小女孩又不說話了。
兀烈納壞壞地開口。「不說就沒得吃喲!」
沉默了半晌過後,就在兀烈納以為女娃兒負氣走了之際,陡然從他身後傳來女娃兒幽幽的話語──「虎兒是沒爹的孩子。」那聲音有著明顯的硬咽。
那聲硬咽抽痛兀烈納某根心弦,他的無心追問傷到了一顆幼小的心靈!
他猛然回首,卻撞見女娃兒水汪汪的眼蒙上了一層水光。「對不起。」他並非有心追問她的身世,讓她難過的。
他攤開雙臂,抱起了她,替她拭去了淚,這才發現小女孩有著與他相似的藍眼眸,而小女孩淚眼雙垂的模樣──猛然撞上他心頭的是小四兒的淚臉。
她是小四兒走丟的女兒!
「你娘叫什麼名字?」
女娃兒淚汪汪地回答。「兀氏。」
「閨名?」
女娃兒搖搖頭。「娘說姑娘家嫁了便沒了名字。」
瞧瞧,她多聽話呀,她娘教它的,她全記得。
「叔叔,虎兒餓了。」虎兒扯扯兀烈納的衣擺,心中恬記的仍是她的肚皮。
「好,咱們去買小金塔,還有包子給虎兒吃,然後回家等娘。」他要弄清楚虎兒的娘是不是他猜想的那一個。
「虎兒!」
聶四貞回到家,瞧見了家中的柵欄是開著的,欣喜女兒已自個兒尋路回來了。
她猜得果然不錯,因為她一喊,她的小虎兒便推開了木門,攤著雙手,直直地奔進她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