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衛小游
他輕笑出聲,我則面紅耳赤的想找個地洞躲起來。
「走吧,別虐待自己的胃了。」他不由分說的捉起我的手。
我們快速的衝過直瀉而下的雨簾。
也許孔老夫子說的沒錯,「食色性也。」人果然隸屬於油鹽聲色之中,是情與欲雜揉而成的生物。
你,我,都不例外。
***
我一定很容易被收買。
不過一頓飯,便讓我對他盡釋前嫌。
他老馬識途一般,帶我到一家餐廳用飯。這家餐廳以海鮮大餐聞名,不巧的是,杜小姐秋涼我專對海產類食物過敏。
看到侍者遞來的菜單,我都傻眼了。
「A餐,謝謝。」他對服務生說。望向我,笑道:「想吃什麼盡量點,沒關係。」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接到他鼓勵式的笑容,再望回手中的菜單,不禁在心底偷偷的苦笑。怎麼半字不離「海」「鮮」呀!
怕那服務生等久了,頻頻賞我衛生眼。我只好隨意點了份蝦仁炒飯。
「怎麼只點炒飯,說好了這頓我請客的。」他接過菜單,一一介紹每樣食物的特色,優缺點。「別跟我客氣,這家餐廳的海鮮套餐可是很有名的。」
瞧他說的那樣起勁,我實在不忍潑他冷水。這雨天,天氣怪冷的。「先生,你瞧我是那種會跟你客氣的人嗎?」我半打趣的打斷他滔滔不絕的口才。
他聞言霎時住了口,一臉茫然可見。
「我對海鮮類食物過敏。」唉!只好坦誠嘍。我沒遺漏地捕捉住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歉疚。
「對不起,我不曉得。」他赧然一笑。都三十好幾的男人了,笑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我們換別家……」
他起身欲走,我按住他擱在桌上的手背。
「不,不用了,總不好叫來一桌子的食物卻沒人吃吧?」
恰巧一名服務生送來了我們的餐點,我收回手,望著滿桌食物,不禁失笑。
我瞪著盤內鮮美多汁的蝦仁。「我想,吃個炒飯應該沒什麼問題才是。」拿起湯匙,舀了一口飯送進嘴裡。
他看了我的模樣,憐愛的摸了摸我的頭,說:「沒人要你逞強。」
憐愛?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
我的髮梢還殘留著他指尖的餘熱,那撫觸隱隱約約透露了一絲絲若有似無的心情。
「給你好不好?」我瞪著盤中的蝦仁道:「我的蝦子給你好不好?」
以前在家裡的時候,老爸是我的救星,每當飯桌上出現令我厭惡的食物,而老媽又在一旁監視時,老爸都會趁老媽不注意時,偷偷的把我碗中的青椒,蘿蔔吃掉,養成我今日挑嘴的惡習。
他橫來一隻手臂,手中的叉子利落的叉走我盤內的蝦仁。
我不禁感激的看著他。「謝啦!以後我吃蚵仔麵線或蚵仔煎一定不會忘記找你去。」我笑得很甜,我知道。可以感覺到我的唇線咧了好大一條縫。
其實,我不愛吃海鮮類食物不光是為了怕過敏,更是因為我就是討厭那些軟體類的生物。
他突然愣在那邊。
「你們真得很像。」他喃喃著,語調低沉。
「什麼?」我不明所以。
他看我的眼神失了焦距,彷彿隔著我在追憶些什麼。
「你們真的很像,連挑嘴的習慣都一樣。」他似乎透過我,重疊著另一人的影像。
「誰?」我不禁有點好奇,小心翼翼的問。
「我的未婚妻。」他說。我看向他的手指,沒有意外的看見那枚戒指,閃著熠熠金光,在餐廳昏黃的燈光中,更是輝煌。
鏗然一聲,打破了交流在彼此之間的詭秘氣氛。我微震了一下,趕緊彎下腰拾起我掉落的湯匙,叉子。「對不起。」我有點慌。
招來侍者更換了我的餐具,我們便不再交談,低頭各自解決自己的食物。不知怎的,原本飢腸轆轆的我面對盤中的食物竟然提不起胃口。
翻弄著金黃色的米飯,胃腸突然痛絞了起來,我咬著牙,淚水卻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你怎麼了?」他來到我身邊,擔心的問著。
我搖頭不說話,感覺胃好痛好痛,似要撕裂了我。
「怎麼了?」他摟住我,緊張的一再詢問。
我想跟他說,這是老毛病,不用擔心,死不了的,可我就是開不了口。我好恨,為什麼每次遇到他都是我最狼狽的時候,為什麼我就不能一次健健全全,堅強無事的站在他面前,我並不是那麼脆弱的人啊!
我聽見他叫來了服務生買單,接著我被騰空抱起,他似乎要送我去醫院。我喊住他。「不要——我不要去醫院,只是胃痛,一點小毛病。」
他將脫下來的西裝外套蓋住我。「不行,痛的臉色也發白了,還說是小毛病!我的車就停在附近——」
「不要!」我扯住他的襯衫。「拜託,我討厭醫院。」
「不行。」他一口就回絕。「我也討厭。」
想也是,那種迎生送死的地方,誰會喜歡去!
這不公平,連他也討厭的地方,為何還要帶我去?
***
送我到醫院後,他幫我掛了急診。
我這輩子還沒這麼丟臉過。
他抱著我急急忙忙的衝進醫院裡,掛號的護士看了還以為我要看婦產科,搞了半天才發現我哪裡是個即將臨盆的孕婦,只是胃潰瘍而已。
這等烏龍事沒一會兒便傳遍了整間醫院,成為大夫與病患間閒聊的最新八卦新聞。
害我差點沒從胃潰瘍便成胃出血。
在病床上躺了兩個小時,吊了一袋點滴,我睡醒後,沒見到他人影,倒是和隔壁的陳太太聊了起來。我們談到她家的小狗小莉最近生了四隻小狗,她說要送一隻讓我養,我還沒決定要不要接受。
因為我怕麻煩,而且以前也沒有飼養貓狗的經驗,雖說現在一個人住,有隻狗做伴可能比較比較不會寂寞,但是,養狗很麻煩吧,何況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
「杜小姐,那位是你老公嗎?」
「哪個啊?」我疑惑的看了陳太太一眼。
「就是送你來的那個啊。」
女人常常是秘密的洩露者。我注意到陳太太縫也縫不攏的嘴。
是我太老氣溜秋還是他駐顏有術。怎麼我們年齡差那麼多,還會有人認為我們是夫妻?我連忙否認。「當然不是。」
「那是男朋友嘍?」陳太太又問。
我又搖遙頭否認。
「那他到底是誰呀?」陳太太光火了。
奇怪!干她底事?
「伊是阮爸啦!」我不耐煩地說。這問題,我也想知道啊。
「黑白講,哪有人年紀輕輕,女兒就那麼大的。」陳太太顯然十分不滿我敷衍的措辭。
這女人還真不好打發。
我正困頓著不知該如何是好,恰巧他走了進來,我如獲救星似的劈頭就問他:「喂,你今年多大年紀。」我沒有壓低音量就是故意要讓陳太太聽個清楚。一個人能混到教授地位的,沒有四十也三十好幾了吧。這麼大歲數的男人有個像我這麼大的女兒也不是全然不可能。反正我就硬要拗下去。
「三十歲。什麼事?」他疑惑的愣了會兒才說。
這個回答在我意料之外。騙人,一定是騙人的。
「真的假的?你不是教授嗎?」這回我則盡量壓低音量,就是陳太太豎起耳朵也聽不清楚。
他在病床邊的椅子坐下。「這很重要嗎?」見我點點頭,才娓娓道出:「因為我的學位是在國外拿的呀,怎麼了,突然問起這個?」
「沒什麼,隔壁病床的陳太太說要把女兒嫁給你。」原來是喝樣墨水的,難怪。「可是你別高興的太早,我已經跟她說你有未婚妻了。」
我沒料到我這個玩笑非但一點都不好笑,而且堪稱無聊。
「她死了。」他像在陳述一件往事一般,語調平淡,原本掛在嘴邊的笑意卻在不知丟到哪邊去了。
我垂下眼簾,為我的失言道歉:「對不起,我不知……」
「沒關係。」他打斷我的話後,從一個袋子裡拿出一碗東西。「這本來就不干你的事。」
是一碗粥。
「醫生說你腸胃不好,三餐一定要定時定量,晚餐我看你沒吃進什麼,吃點粥吧,以後不許再吃那些泡麵了。」
我接過那碗還冒著熱氣的粥,嘴巴不受控制的問:「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摸了摸我的頭,笑說:「吃吧,別想太多。」
***
只是一點小病,我堅持不住院,他拿我沒轍,只好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都把視線擺在車窗外,看著五彩閃爍的霓虹燈。
他不知何時扭開了收音機,女歌手暗啞的嗓音如泣如訴的流瀉著。
空氣陷入了膠著。
我在轉彎處適時的指引方向,車子平順的行駛在柏油路面。
「就在那兒停車。」我指著前方不遠處的巷口。
「你沒住校?」他問。
我搖了搖頭。
他在我示意的地方停下車。「你住這裡?」他糾緊的劍眉顯露了他的疑惑。
我望著車窗外依然不停的雨。「謝謝你,送到這裡就好了。」我迅速打開了車門,奔入雨簾當中,耳朵已不聞他任何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