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望舒
冷青冥眼不抬、氣不斷,沉穩如山。
「教我吧!你教我吧!」猜弦越瞧越有趣,索性直接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咿咿嗚嗚的聲響始終未停,冷青冥仍舊未加理會。
猜弦倒也不以為意,逕自揀了片葉,撣一撣,學他的方式開始用力吹。
然而,情況並不順利……試了數次,她終於氣喘吁吁地宣告放棄。「為什麼我吹不出聲音,你卻吹得響?」
濃眉微蹙,葉片離了口,冷青冥淡淡道:「天晚了,姑娘一人不好在外頭。」
「還不都是因為你和她!」猜弦瞪了他一眼。「平日我早就睡了,可今兒個就怎麼也睡不著,腦袋裡淨是你和她。我覺得心煩吶,就出來走走,沒想到竟又碰著你啦!」
她是純直的山野性子,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
冷青冥瞅著她,微微一曬。「你爹娘不擔心嗎?」
「爹娘?」
瞧她滿臉困惑,似乎沒聽過「爹娘」二字,冷青冥不禁覺得詫異。「你和誰住在一塊兒?」
「虎兒啊!」猜弦笑著撫了撫身旁蜷地的白虎,爾後又添了補充。「先前,還有師父,後來師父死了,就只剩我和虎兒了。」
微微頷首,冷青冥不再多問。關於她的生命,他無意介入。
倒是她逕自接著道:「本來,我要她留下來陪我的,既然你找不到她,那換你好了。」猜弦笑得眉眼彎彎。「你留下來陪我吧!」
眼前這個應該也是好人吧,他不怕她,也不怕虎兒。
冷青冥輕輕搖了搖頭。他看得出她的寂寞,但那不是他的責任。
她興奮地繼續說:「你教我吹樹葉,我讓虎兒抓人來試毒給你看!」
「試毒?」眸光迸亮,他倏地明白了--原來白虎崗的行客是這樣喪命的。
「是啊!很好玩兒的!」猜弦拍手樂道。
「那先前你抓了霜霜……」冷青冥瞠睞著她,一瞬不轉,溫度急冷。
「試毒呀!」她說得坦然。「拿她來試毒,肯定特別好玩兒,因為……」
「啊、啊--」
就在這時,一陣驚呼伴隨颯颯葉落聲倏忽從上方傳來,同時黑影急墜--冷青冥想也不想,足往樹幹蹬去,立時飛身躍起,穩穩將她接抱在懷。
「咦?是你?」認出了冷青冥捉住的人,猜弦直指她的鼻端驚問。「你怎麼會躲在上面?」
「我在看月亮呀!今晚月色這麼美,上頭看得比較清楚。」西門凜霜手往夜穹比了比,含笑丟出盤算好的答案。
事實上,若非猜弦差點在他面前說出她的病根子,無論如何,她不會現身的。
猜弦沉了神容。「你為什麼要離開?」
西門凜霜一時怔怔,不知該如何回答。說也奇怪,這問題明明出自猜弦的口,她卻老覺得是冷青冥問的,用他低沉微啞的聲音問的……「不管!這次你不能再離開了,我要你陪我。」不等她回答,猜弦直接伸手去勾她的臂膀。
全身軟癱的感覺尚未褪盡,西門凜霜原是半倚賴冷青冥的支撐,現在被猜弦這麼一拉,登時重心不穩,晃了晃身子便要跌下……忽地腰間一緊,一隻大手將她扶撈了回來。
「小心。」他深深瞅著她。
「我知道。」她不敢回視他。
在旁的猜弦看看西門凜霜、又瞧瞧冷青冥,秀眉不禁愈蹙愈緊。
很簡單的動作、很普通的對應,她卻彷彿看到一道透明的牆,硬生生將她和他們兩個人隔了開來--只有她,獨自在這頭。
她不喜歡這樣。
「我要你跟我回去。」這回她沒有拉扯的動作,但口氣和表情都沉肅得緊。
「我不能留下來。」西門凜霜搖搖頭。「還有好多事等著我做,沒做完,心窩頭不踏實,這樣就算你多個人陪,玩起來不僅不痛快,反而還會減了趣味!」
雖然接觸不算久,但她向來靈透的心眼足以看穿猜弦的單純,猜弦在意的是好玩、是有趣;要說服她,這就是切人的罩門。
「那……」猜弦沉吟了會兒,手指向冷青冥。「你教他去幫你做,你就能留下來了。」
輕輕歎了口氣,西門凜霜微笑地說:「猜弦,有些事,他想幫也幫不了我的,非得我自個兒來。」
猜弦撇嘴,僵著小臉。她說得沒錯,有人陪當然好,可絕不是「不好玩」、「沒趣味」的人。
「那……好吧!」沉吟須臾,她終於放棄。「你辦完了事,會回來陪我?」
「如果,你答應不讓虎兒再去抓人回來試藥的話,那麼……我答應。」
猜弦繃著小臉,又是一陣遲疑,最後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將它打開。「你吃了斂魂丹,就當咱們一言為定!」
「什麼是斂魂丹?」始終佇在西門凜霜身後的冷青冥,這時移步趨上前,與她比肩同立。
「這是我師父最得意的寶貝。」猜弦抬眼看看他,又將視線轉回西門凜霜,清秀臉蛋漾開了笑。「吃了它,可保兩年百毒不侵。百病不犯,但兩年後若不加服聚魄散,通身血脈就會不斷鼓脹,直到全部爆破。」
說到這兒,猜弦笑瞇瞇地一直拍手。「這樣,你肯定會回來,而且這兩年你又可以不受任何苦。」
「成,我答應。」西門凜霜睇著她,從容而鎮定。
當她正要伸手拿取,卻讓更堅長的手臂搶了先。
「我來!」冷青冥扣住她的手,然後飛快將盒中丹丸拾握在掌。
「不行,這不是給你的!」
無視猜弦的抗議,他始終睇著西門凜霜,掌起掌落間,斂魂丹入了口。
「你怎麼讓他吃了?」猜弦轉向西門凜霜,又氣又急。「斂魂丹是給你的,要不然這兩年你……」
「無論如何,我會盡快辦完所有的事來陪你。」西門凜霜噙笑保證,准當地截下了猜弦的話。她絕不能讓冷青冥知道她身帶惡疾。
猜弦聽她這麼說,的確不再追究了,只是心裡仍有好奇。「你們兩個……你們兩個……」
她偏著頭想了老半天,卻不知道接下來該用什麼語彙表達。
「他是我的護衛。」西門凜霜輕輕道,已猜著她要問的是他們兩人的關係。
「護衛?」她揚聲,還是不懂。
正當西門凜霜忖度應該如何解釋之際,自她身旁觀了嗓響,是冷青冥--「護衛,就是相依相隨、不離不棄。」
他說話的語氣淡淡然,卻莫名觸動了她心頭深處。猜弦將視線移向他,喃問:「相依相隨、不離不棄?」
「嗯。」冷青冥穩穩點了頭,目光始終在西門凜霜身上,唇角微勾,是笑,沉沉柔柔的笑。「就是這樣,我從未懷疑。」
相依相隨,不離不棄……即使她不告而別,他仍說得如此斬然?喉頭梗著嚥不下的苦澀,西門凜霜勉強朝猜弦一笑。
她想,她知道該怎麼面對冷青冥了!
※※※
曙天剔亮,曉風薄涼,冷青冥背負著她,走在白虎崗的山徑上。情景依稀彷彿,但心情卻已不復當時……就這麼走了好一會兒,終於由西門凜霜打破沉默。她,準備好了。
「你吃了斂魂丹,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
「沒事,你放心。」他微曬回道。
她深吸口氣,刻意輕鬆了語吻。「其實,這件事和你沒關係,你沒必要為我冒這個險。」
冷青冥不由得停步,靜默半晌,方擲了問:「這是你的真心話?」
即使他身受重傷,她要他顧念自身安危多一些,也絕不會說出「和你沒關係」這樣的話。他知道,霜霜不會開這種玩笑。
「雖說咱們手足情深,但手廢了,沒規定腳要一併殘,腳殘了,也不代表手要跟著廢嘛!」她拍拍他的肩。「我腳不軟啦,你放我下來吧!」
「霜霜,你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他微微一曬,卻沒動作,心裡隱隱覺察狀況有異。
往昔,她向來喜歡讓他負著,每每到了目的地才甘願下來;更費人思量的是,這個往昔,不過是十數日之前吶……
「我好不好心,不重要。」西門凜霜再拍拍他的肩,催促道。「你要是好心,就快放我下來啦!要給人瞧見了,可真難為情吶!」
冷青冥聽得出她笑談裡的認真,依言鬆了手,讓她穩穩落地,卻不免對她的見外輕輕皺了下眉。
他轉過身來,直瞅著她。「你的腳真的沒事?」
聳聳肩、揮揮手,西門凜霜似乎不甚在意。「不就是坐久了兩腳覺得刺刺麻麻、很難站著麼?哪兒會有什麼事?」
「你怎麼出長安了?我以為你會留在西門家。」西門凜霜接著問,態度已經愈趨自然。從決定現身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必須面對他,沒得躲、沒得逃了。
「西門家的庶務有夫人掌理,理當不會有事,但你一人獨行,我放不下心;更何況,你從沒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西門家。」
心理苦涼,臉上卻是笑得開朗。「我是西門家的當家少主,怎麼會連自個兒都顧不了?」她輕輕踮腳,一個巧旋便將他留在身後。「咱們在一塊兒很久、很久了。可有一天,你得娶妻、我得嫁人,你總不好繼續做我的護衛;老實說,我這趟遠行,除了想長些見識,更希望能尋覓適合的丈夫人選。你在身旁,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