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望舒
「小徒不敢。」
「那你記清楚了,第一條規矩就是,師父說話時不得任意打斷。」
「小徒明白。」聽她這麼說,就知道她沒有收回前言的意思,齊磊頓時覺得眼前又是一片光明燦爛,緊握的拳頭漸漸鬆開。
練如灩頷首,接著緩緩說過:「剛剛,我是要提醒你,以後別再淋雨。」
「是!」齊勇應聲的音量,可響亮咧,甚至發出了滿足的喟歎:「師父對小徒好好哦!」
「好什麼?」秀眉擰起,語氣轉冷;「我只是見不慣有人愚蠢,更不希望愚蠢的人喊我師父。」
他一愣,隨即回復了笑容:「不管怎麼說,師父就是對小徒好嘛!」
「第二條規矩,你最好也牢牢記著。」練如灩面容沉凝。「我對你好不好,不許你放在嘴上。」
「不放在嘴上,那……這樣好了,我……」齊磊眨了個眼:「放在心上!」
「巧言令色,流氣!」鳳眼斜瞪,斥聲一落,練如灩便轉身步出了亭。
「師父,外頭還下著雨呢,你這樣會淋濕礙…」唉唉唉,好不容易才能喚出「師父」兩字,怎麼還是得追著她的身後跑,他的勞碌命,根本完全沒有改變嘛!
※※※
溫煦陽光在山間流動,為新葉新芽烙上了點點翠亮。
「過了這座山,再走約莫一個時辰,就到濮陽了。」
「濮陽是個大地方,應該有不少新鮮好玩的。」齊磊眼睛一亮。
「我想的倒不是這個。」練如灩看了他一眼。「你臉色不大好,到了濮陽,剛好可以找個大夫瞧瞧。」
事實上,幾天前她就注意到他的狀況有異,偏偏這些天他們經過的地方都是小村鎮,沒有大夫。
「我?我怎麼會生病?」顧不得頭痛欲裂,齊磊哈哈大笑:「師父不必擔心小徒,小徒壯得跟牛一樣!」
「跟牛一樣又怎地?牛還不是會生病?」
齊磊衝著她直乾笑。嘔,他拜的師父果然眼睛銳利吶!可是,現在絕不能承認生病,他必須證明自己身為徒弟的價值。試問,哪有剛拜師父沒幾天就得病,甚至讓師父照顧的?這樣實在太糗了!更何況,不過是個小小的風寒……對!不過是個小小的風、風、風……「哈啾!」石破天驚的噴嚏,擺明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他揉了揉不爭氣的鼻子,笑得益發尷尬。
「再逞強嘛!」
「師父,我真的不用著大夫啦!」大手在她面前使勁地揮:「嘿嘿,但師父對小徒的關懷,小徒絕對……」話才一半,齊磊倏地收口,往旁邊偷眼一覷──呼!好險好險,差點就犯了師父的規矩吶!
「你別想太多,我只是不希望你給我添麻煩。」練如灩知道他要說什麼,於是語氣淡漠地做了澄清,為的就是將兩人間的關係拉遠些。
齊磊聳聳肩,對她的話絲毫不在意。無論師父用什麼樣的方式表達、什麼樣的外衣去包裝,他就是認定師父關心他!
暖烘烘的感覺,讓他驀地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
「師父,可不可以停一下?一下下就好。」
「怎麼?累了,還是撐不住了?」她立刻停步,遞了個疑問的眼神。
齊磊未答,含笑指著路旁的樹蔭:「不急不急,咱們坐下再說。」
「嗯,好吧。」
當兩人坐定之後,齊磊反倒默不作聲,逕自盯著練如灩瞧,湛湛眸光就這麼攀依嬌顏,不曾稍動……「你做什麼?」她不習慣被人用這樣的方式「觀賞」。
「噓,師父暫時別動,也別說話。等會兒!再等會兒!」他的視線始終鎖定她的面容。
沒道理師父要聽徒兒的吩咐吧?既然不喜歡被人凝眈,練如灩直截了當地撇過頭去。
「噯噯噯!師父,你──」齊磊發出哀鳴,一臉沮喪:「哎呀,我就快記好了呢……」記?要記什麼?練如灩狐疑地朝他睨了眼:「難不成在我臉上刻了什麼武功秘訣?」她知道,最讓他迷嗜的就是武學。
「不不不,可比武功秘訣重要多了!」齊磊連連搖手,並解釋道:「之前,就是咱們還沒成為師徒之前,我被師父封了穴道,沒法兒跟上。後來我四處想問人,可是……可是……」眼瞳左右折返跑,就是不知該如何說出這到丟人的事。
「可是什麼?」好奇心被他勾了出來,她追問。
「可是我說不出師父長什麼模樣啊!」他豁出去了!困窘一笑:「我只記得師父穿青色的衣衫,人家再問得詳細,我就說,那姑娘看起來武功很好,很厲害。」
「你倒說說,什麼長相的人看起來武功很好、很厲害?」練如灩因他的話而漾開了笑。
「沒錯沒錯!師父真是神通廣大,那人就是這麼問我的!」他猛點頭:「當時我自然是……嘿嘿,答不上話來。」
她輕輕搖頭,笑歎道:「我從沒看過哪個人像你這樣,嗜武成癡。」
「但現在可不同了,師父的長相,我記得可清楚了!」齊磊直直睇著她,任芳容落映在他的眸底:「唔……我的師父啊,有對很漂亮的鳳眼,生氣的時候冷冰冰,可笑的時候會燦亮亮的,而且右眼角斜下方的小痣會看不見,還有……」「既然你瞧夠了,咱們就上路吧!」練如灩打斷他的話,直接起身走人。
「師父,我還沒說完吶!」他跟著跳起:「噯──等,等等小徒啊!」
練如灩走得飛快,此刻的她,需要給自己一點時間,揠回心頭泛起的甜酸感覺,千萬不能讓情緒衝上了眼、釀成了淚。
「師父呀……」
任他在後頭急喚,練如灩的腳步未曾放緩,因為她知道齊磊總會跟上來,就如同──過去的每一次……
第三章
「啊,這裡是……」兩眼瞪著那塊招牌,齊磊立刻趕忙停步,勸道:「師父啊,咱們還是先找落腳的地方,濮陽往來的人多,怕今晚沒地方住吶!」
「回生堂」,招牌上寫著的,就這三個大字,擺明了是個診病的地方。不行不行,即使頭暈、喉嚨痛,即使必須忍著不讓鼻水流下來,生病的事實都不能被發現,否則他為人徒兒的價值,豈非一落千丈了?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他假裝沒看到練如灩的瞠瞪,嘿嘿笑說:「回生、回生,得先死了才能說什麼『回生』嘛!呸呸呸,太不吉利了。師父,我瞧這地方不吉利,咱們還是離遠點兒好,免得沾了晦氣。」
「進去就是了,哪來這麼多話?」練如灩逕自跨進門檻,往裡頭去。
「哦──」看著她的背影,齊磊老大不情願地囁嚅了聲:「是,師父!」
「啊,是你?!聽前頭喚診,還以為是普通病人,沒想到門簾一開,見到的居然是你!」男子身著長袍,渾身散放一股溫文氣質。練如灩輕輕頷首,回了個清清笑容:「幾年不見,你沒怎麼變,倒是生意越做越大,前些時候,我在和州也見著了同個招牌。」
「托福托福!」男子拱手為禮,柔和地瞅著她,沉嗓門:「你……這些年可過得好?」
「一個人,說什麼好不好,過得去就是了。」
齊磊瞧瞧師父,再轉眼瞧瞧那男子,言語之間,兩人似乎早就認識,而且交情匪淺。
猛然間,他想起了那個雨夜,當時,她人明明近在咫尺,卻恍若天涯之遙。此刻,這樣的感覺又漫上心湖──他,再度成了外人,進不了她的世界。
「齊磊,齊磊!」
「啊?」聽到練如灩連聲叫喚,他這才回神:「師父!」
「他叫你『師父』!」男子面露訝異,細細打量齊磊。
「我還沒正式收他為徒。」她溫聲解釋。
男子向齊磊打了個揖:「在下東方曜,幸會了。」
齊磊偷覷了練如灩一眼,見她容色逸麗,微曬在頰,心頭冒酸,當下沒好氣地頂了回去:「你是大夫,會來見你,不是傷就是病,我可不知道有什麼幸運!」
東方曜聞言一愣,隨即朗聲大笑:「說得也是、說得也是。」
逞快的後果,是換得練如灩投來的森厲目光,倘若視線可以化為刀劍,他大概已經被師父卸成七塊了。
他知道師父對他好,但……為什麼師父可以對那江湖郎中和和氣氣,對他卻是冷冷冰冰?
想到自己領受的差別待遇,齊磊頓時洩了氣,無精打采地說:「既然師父來這兒敘舊訪友,小徒就先去找店家訂空房,免得今晚沒宿頭。」
「就在這兒住下吧,我跟你師父多年不見,有不少活好聊。」
未等師父開口,齊磊搶先說了:「多謝東方大夫的好意,咱們師徒心領了,怎好無端打擾閣下?」開玩笑,他趕去訂房的用意,就是要預防不得不來這兒借宿的情況吶!
東方曜向練如灩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嗯,齊磊說得沒錯,確實不好意思打擾你。」練如灩頓了頓,微笑續道:「不過,我會在濮陽住一陣子,要談,有的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