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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望舒

    「沒錯!他們都是為你而喪命。所以,你更不能死,無論如何不能死!」衛逐離堅若磐石地說。「即使必須一輩子內疚,你也不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無法瞑目,枉歎含冤。」

    他的話如急雷掣電,讓她猛然一震,僵立當場。

    許久,薛映棠終於顫巍巍地站起來,迫著自己挺直了背脊,胡亂用衣袖抹乾頰上殘留的水漬,低抑卻堅強地說:「你說得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焰火已弱,天色也逐漸轉濃,這一吹,離開傷痛的腳步不能跟槍,即使眼前是黑夜,她也必須堅定走下去,直到晨光榮靡!

    離開燒燬的村莊後,薛映棠往東的方向走,尋了個破廟暫且棲身度夜。

    由夏入秋的時節,夜晚的涼意是極具侵犯性的,不久前大病甫愈的身子該禁不起再度受寒,然而,此時此地卻由不得她,只得以茅草為席將就將就。

    清清溶溶的月光從破窗格水淋淋地灑來,白濕了嬌容。薛映棠就這麼環膝坐著,遲遲未眠。

    「謝謝你。」她知道他在。

    「謝?嗯……我沒什麼值得言謝的。」衛還離微微動了動唇角,不帶笑意,半轉過身雙手交抱胸前,碧光勾勒出側面線條。

    「至少,我現在活著。」在騰家那天,是他救了她的,但始終未曾對他表示過什麼。

    衛逐離不必瞥眼向她,就知道薛映棠的表情僵凝,在他面前──斷情也好,衛逐離也罷──她向來無須隱藏情緒。

    「還有,謝謝你的陪伴。」這是她放在心底許久的。

    「那沒什麼。」他淡淡地說,使不上力的無奈感還是緒在心頭。

    「如今,我見識到你說的了。」薛映棠口出的簡單兒字,輕忽如風。

    而他,在聽了她的話之後,終於忍不住轉頭望向她。若是撫平神色間的哀戚惆悵,她會不會成為另一個衛逐離?這記問題竟在他的心湖激出難息的調圈兒。

    「你知道麼──」衛逐離輕輕地說,難掩的是深刻沉重的凝思。「我開始想念你的天真了……」

    第五章

    「哦?你確定嗎?」他眉端一挑,問道。

    「我不是在說笑。」小臉上寫滿了決心,她嚴肅地說。「我是真的有心習武。」

    這是事情發生七天後的某夜。經過百般思量,她鄭重向衛逐離提出請求,請求他能傳授她劍術。

    「你不是沒有習武的機緣。」對於薛映棠的過去,他是再清楚不過了。從前,滌塵客每每要她修習基本武術,她總是能躲則躲、能賴則賴。

    「沒錯!我是討厭搶刀使劍。」她輕輕頷首,語氣沉定。「然而,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擁有自衛的能力,那麼很多死傷都可以避免。」

    「不,你錯了!其實你一直有比掄刀使劍更重要的能力。聰敏若你,當初有可能逃過姓騰的毒手。」衛逐離瞅著她的目光也是再認真不過,犀利得有如劍芒。「倘使當時在石羊山,你沒讓姓騰的手下擒住,後頭的一切都不會發生。還記得麼那是你的選擇!」

    「我不明白。」聽他這麼一說,她反倒迷惘起來,隱隱約約覺得衛逐離說的有什麼地方不對……

    「你真正缺少的能力,只有一個,就是『狠心』。」

    這下,她知曉問題所在了,於是揚起聲音,飛快地解釋:「我習武,不是為了逃命,我只是覺得……」咬住下唇,後頭的話硬是被哀勃的情緒抑了聲,稍頓之後,她緩緩合上了眼,澀澀地說:「自己好無能。」

    衛逐離無言以對。

    「天吶,我有什麼價值讓別人為我賠上一條命?我從沒能帶給人家什麼呀,連丁點幫助都沒法兒。憑什麼……憑什麼死的不是我?」淚水在激動的聲音裡淌下,忍蓄得夠久了,她深深吸了口氣,揚起睫,瞳光的澄澈溫潤依舊。「我知道現在說這些無法挽回什麼,所以,真的不希望以後還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我要用自個兒的力量守護心繫之人。」

    「你仍不適合習武。」衛逐離淡淡一笑,說。「與對手過招,死生一瞬,刻不容緩,你能以他人之死換取自己的生存,且毫不在意嗎?」

    薛映棠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沒能即時回答。

    「你不能。」他替她說出答案。「一步江湖無盡期。而你,你不適合江湖。」

    「告訴我,我還有遠離的可能嗎?」她抬頭微笑,卻是悲哀。「或許,我真的不適合,可卻不能不適應。」

    衛逐離陷入沉思,氛圍陷入緘默的泥淖中……素知她隨和開朗的性子中自有難以撼搖的執拗,就像過去十三年可以因為不喜習武而想盡法子,如今堅持若此,怕是很難勸她改變心意了。於是,他做了決定。「好,我答應你。不過,我並沒打算收你為徒,那……就以條件互換吧!」

    「什麼條件?」

    「替我找出魂魄鎖於斷情的原因。」

    「好!一言為定!」她明白這不容易,但既已許下應請,那麼勢將盡力而為。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是現在呢?為什麼不是從前?你在斷情劍裡這麼久,難道都不曾想找尋自己的身軀、找尋魂魄受鎖的原因嗎?」

    為什麼是現在……衛逐離沒有回答深深地瞅著她,至於答案,就在這專注而幽邃的目光中。

    「唉……你還沒回答我。」顯然,薛映棠沒能領會,才會出言提醒。

    難得由衷地展露純粹的快意,衛逐離笑了,鐵灰色的眸子不盡冷硬,剛與柔在他俊逸的五官操散出勾魂懾魄的魅力,直讓她無法移開視線、心動怦然。

    「答案,同你一般。」渾厚低沉的聲音兀自迴盪,頎長身形卻已溶為碧光中湧入玉棒。

    「答案,同你一般?」她喃喃重複了一遍,思緒稍轉,彤霞翩然飛上粉頰,熱呼呼地熨上了猶悸的心。

    那──是守護之意,對麼?

    那麼,是誰改變了衛逐離的初衷,讓他決定找出魂鎖斷情之因,以成全自己守護的祈願?

    薛映棠輕輕合起睫羽,心底漲滿暖暖的溫柔,腦際儘是他鐵灰色的眸光。

    她知道,衛逐離想要守護的不是別人,就是她──薛映棠……

    ※※※

    插置壁上的火炬吞伸著光焰,濃重的油味揮散不會,讓密閉空間裡的壓迫感愈形沉凝,幾乎讓人無法喘息。

    「為什麼一直沒有消息?」溫和的口吻詢問來人,面容卻線出了陰影。

    「會主,屬下已經多次催促騰格裡了,無奈就是找不著。」回報者躬彎身子,恭謹道,汗流涔涔點落在地成為水點小溪。

    「時間不多,我要盡早得到那把劍。」十三年前,他已錯失一次良機;十三年後,他不想重蹈覆轍。

    那把劍究竟有什麼神奇?是能飛劍傷人麼?「倘若會主發出尋劍告示,上頭註明了這劍的形貌,找著這把劍的人,自然會呈上給會主,再怎麼說,會主也是……」

    「你的話太多了!」他怫然不悅地打斷回報者的話,回報者嚇得手顫腳軟。「我問的,你照實答就好,沒要你說話的時候,最好就安靜些。」

    「是……是……屬下知道了!屬下知道了!」

    「替我盯牢騰格裡,不許他動那把劍的念頭。要是他膽敢如何,就替我解決掉。」在他沉聲交代事情時,自有絕對的威勢,容不得懷疑,即便有的聽來輕描淡寫,但向來無人敢一持虎鬚。

    「屬下明白!」

    坐椅上座的男人將自己的酒盞斟滿,仰頸飲落,唇角微微勾了一勾,跳遠的炬光卻在一笑中留下暗色。

    是的!十三年前、十三年後,對於斷情劍,他勢在必得的心從未更變!

    ※※※

    她知道,騰格裡始終沒有放棄搜捕她。這些天來為了躲避追蹤,薛映棠刻意不走商旅大道,順沿山與山間的通路勉力而行。還好,對她而言這反而再熟悉不過,畢竟生命中大半時日是在牙雪山度過的。

    「嗯……就挑這裡吧!」為了習武,總要揀個安定地方,暫時為居,同時亦能稍避風頭。

    經過一番忙碌後,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雙手插腰,笑容燦燦,滿意地看著辛苦整成天然篷罩;下方是塊平坦大石,鋪墊上落葉和平芒是為床榻;附近地平,適宜練武;有木有水可供飲食。

    這裡,真的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咧!

    「以天為被,以草為席。」薛映棠再轉著目光送巡一回,輕輕說道。而後,取出懷中的斷情,予之以深豚,緩緩接著說:「還有……以劍為依。」

    「倘若能就此遠離人事的紛紛擾擾,該有多好?」拈了朵幽歎,她作如是想。

    「除非,你永遠不跟旁人接觸。」衛逐離可以體會她的感喟,卻如過去股,仍舊冷淡地點出殘忍的事實。「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就有紛擾。」

    「依我看呀,除了冷血以外,你還很冷感!」薛映棠翻了個白眼,嘴兒一撇,沒好氣地說。「這只是有感而發嘛,又沒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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