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望舒
「其實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喜歡師父,我希望在師父心目中的我,就是她所希望的那個樣子,所以我努力地讓自己對一切都淡然處之。這就是你剛認識的『梅漱寒』吧?自從遇到了你,我覺得內心一些刻意築起的圍欄貽d始撤除了,一個很久很久不曾出現的我開始慢慢甦醒了。以前的『梅漱寒』我不討厭,但我似乎更喜歡現在的自己,雖然不可否認的,以前的『梅漱寒』依然存在著。」
「寧兒寧兒,對於生死,以往我可以完全不縈掛於心,死亡,我已經經歷過一次,沒有什麼可懼了;而如今,有你,所以我不捨離開,更不會放棄每一個能夠與你廝守的機會。只是,我很明白自己目前的情況,所以……所似……才決定將師父的遺物託寸予你,如果,我真的不能完成,也請你幫我完成,可以嗎?」
這一頭,有人平靜地娓娓說著自己的心事,那一頭,卻有人已經聽得情難自禁、淚流滿面了。
浣寧仍是合著眼的,他真摯的一字一句敲擊著她的思緒。眼睫可以命它合起,但,奪眶而出的淚水收得回來嗎?
還有--感情呢?
梅漱寒不是沒瞧見她的淚如雨下,只是,他必須強忍住心裡的喟歎欷噓,不能讓它逸出口,不想她更悲勵、更難過呵!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壓抑的哀傷?
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
夜深了、沈了,有沒有人可以告訴他們,明天的日頭會不會依舊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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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開始出起疹子了。
她發現--即使已經做了好幾層好幾層心理準備,最後依舊枉然,真正眼見為憑的震懾還是讓她狠狠一顫。
大木頭時醒時昏,神色憔悴了許多,清醒時也曾試圖自行運功治療,但這畢竟是熱毒邪氣入侵,運起內力使氣息通暢,只有強健之用而無治本之效。
沒人能治了嗎?難不成,她就這樣眼睜睜看他一點一點步入鬼門關?
不!不成!她要想法子救他,一定要!
她不識得什麼名醫,更何況需要有大木頭這等醫術的,實在是難尋呵……這該如何是好呀?
不!有一個人或許可以……一個名字倏地鑽入她的小小腦袋,要不是他提到,她也許一慌一急就忘了呢!的確,她是不知道什麼名醫,可她熟悉的可是天下一等一的神醫啊!
韓若風!「醉淳於」韓、若、風!
「大師」,她來到前院,求見天龍寺的住持,為自己的即將遠行先做好安排。
「家兄不意染病,偏巧這稀世藥材全數用在救人之上,已無法再得,為解家兄惡疾,在下決定回返大宋尋找名醫,這當中還勞大師多擔待多照顧。」
「梅施主救人無數,定有福報,小施主當可安心,敞寺一定好生照料著。」住持合什,說道。「阿彌陀佛!」
「在下先行致謝,這份大恩一定永懷不忘。」
「小施主言重了。只是,聽說皇上有意招之為婿,何如懇請皇上昭告天下,遍求名醫,如此不是最容易的做法?」
「這……」她倒沒想著這層,聽住持大師這麼一提,的確,她回衡洛園能否尋著韓若風,猶是未定之天,倘若能雙管齊下,那大木頭能活命的機會不就大得許多了嗎?她疲憊的愁容終於露出難得的一笑。「謝謝大師指點!不過這可能要麻煩大師了,因為路途遙遠,所以在下得即刻出發,以求時效。」
「嗯,小施主放心!」
「阿彌陀佛!」浣寧合什對大師深深一揖。「再次謝過!」
※※※
應浣寧走回廂房,腳步竟是沈重莫名。
要離開他了……連她都沒把握這一別是暫時還是永久,但是,她願意為再會之期賭上一睹,誓必要賭上一睹!
「大木頭,你醒來時要是知道我走了,會不會生氣,氣我沒有陪在你身邊?氣我連當你的面道別都省略掉了?」她坐在床沿,柔柔地說著。
梅漱寒臥睡在床,沒有任何回應,想來是不知人事。
她的手指偷偷爬上了他的面容,輕巧巧地玩弄著他額前的發,含情脈脈地凝眸向他,許久,才戀戀不捨地收手,繼續說道,那語氣、那神色彷彿他就如往昔摟著她、聽她說這說那的一樣。「我會想法子救你的,你一定要等我回去搬救兵呵!一定要等!一定一定要等!聽到了沒?你沒出聲就代表答應了我的要求嘍,你已經很沒信用、老是黃牛了,這一回,可千萬千萬不可以了喔!要不然……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呢?她自己也紅了眼眶,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她根本就不想要什麼「要不然」呀!
「至於你師父交代的東西,我想還是你留在身邊吧,以後你自己去完成這個任務,這樣,就算你對我賴皮,對你師父總不行了吧,所以,大木頭,你一定要好好地待在大理,我速去速回,要等我喔!」
糟糕,眼淚又要流下來了,不行,她當初決定要笑著跟他道別的,不管他是否聽得到。
她迅速地吸了吸鼻子,說道:「嗯……我要走啦,早點出發早點回來。住持大師會為你做最好的安排的!」
「最好皇帝老兒本事大,能找到好大夫治好你,就算你因此成了駙馬爺也不要緊,只要你能夠活得好好的,我就什麼都好啦!」她強抑著內心無奈的痛楚,沒有笑意地咧嘴一笑。「你放心好了,這一次我絕對不對你繃著一張臉了。」
她提起簡單包袱一口氣往門口衝去,卻在跨出門檻的一剎那,又忍不住停下動作,回首一視,對他做了最後的溫柔宣告:「我要走嘍!」
然後,狠下心斬斷所有的不捨,甩頭,快步離開。
留下全部的牽念,給他!
卻沒有發現一雙深情的眸子望著她的背影,久久不能自已……
第十章
她站在大門前,包袱背在右肩頭,翹首望著門匾,上面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
衡洛園。各種不同的感覺全湧生混雜在心底,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有想念、有喜悅、有怯懦、有期待、有害怕,像是回到了家,又像是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裡真的就是她居住多年的「衡洛園」嗎?應浣寧靜望著,任風將她未束的秀髮吹拂到臉上頸間,一時竟然無法移動寸步,只能這樣立在門外,有些茫然呵……
「小兄弟,你有什麼事嗎?」有人從後頭拍上她的肩。
浣寧緩緩回頭,朝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有點勉強她還沒法確定自己要如何面對這些親人好友。
「寧……寧兒!」那人顫巍巍地吐出她的名,眼睛睜得老大,表情從不可思議到欣喜欲狂,事實上,她無需說話,就已經道明一切了,不是嗎?
「快快快,快進門啊,咱們大夥兒可想死你了!」
那名家丁熱切地為她開門,只差沒揪著她往裡頭直衝咧,一進門就迫不及待扯嗓大喊:「寧兒回來啦!寧兒回來啦!」
園裡各方冒出好多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孔,每個人都挑高了眉頭,既驚且喜,衝著她猛笑,還有一堆聲音企圖灌進她的耳;但是,一連串的影像和聲音,對她而言,近在咫尺卻遠如千里,回覆的點頭微笑其實是無意識下的直覺反應,僵硬得連她自己都懷疑到底那算不算是「笑」。
「大……大表哥。」她嚇了一跳,完全沒想到在正廳門前出現的高挺身形居然會是大表哥,那……暐表哥呢?
項昱點點頭,非常冷靜地說:「先進來吧!」
「意睛姊姊!」她飛奔到蘇意晴的懷裡,「回到家了」的這個認知才清楚地在腦中成型。
「平安就好了。」蘇意睛摟著小妹子,心裡的喜悅自不在話下;瞧她一副少年郎的打扮,難怪項暐派出去的人會遇尋不到。「要不要先休息?」
「不了!」她念茲在茲的事只有一樁,否則,她不會用身上所有的盤纏請船員在這個不合時節的時候出航,就為了走海路花費的時間比較少。「意晴姊姊,韓叔人呢?他在不在啊?」
蘇意晴疼惜地看著她寫滿惶急的臉,雖然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經歷了什麼,但她相信--那,應該是足以讓她記憶一生一世的刻骨銘心吧?她把目光轉向丈夫,這個問題就丟給他來回答了。
項昱向她們這裡走了過來,這輩子他最掛心的兩個女子正用靈澈明眸無言地問著他,他用向來的沈穩應道:「一直沒有韓叔的消息,他的性子你應該也是知道的,不是嗎?」
其實她早就明白,得到的答案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個了,只是,面對這樣的結果,她的眼前還是禁不住地迅速罩上了層薄霧,螓首和沈重的心情一般,緩緩地低垂了下去。
大木頭大木頭,你說我應該怎麼做才可以救你?你教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