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淘氣多情妹

第14頁 文 / 望舒

    她輕輕躍上在迴廊的橫欄,倚著廊柱屈腳環膝坐了下來,夜闌人聲闃,很適合向大理道別的……

    不捨的情緒此時終於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她明白,這一離去,怕是再難踏上這裡的土地了;她更瞭解,當她明日隨前往大宋經商的孫老闆回去,和大木頭就真的情了緣盡了。

    微側過頭,避開街角的遮擋,她瞧得見幾顆執意秉著微弱藍芒的星子自不量力地企圖在一片漆黑中點燃明亮。

    「好傻呵!」她認真地注視著,輕輕搖了搖頭,有些惋惜地自言道,卻不知說的是天星還是--她自己。

    其實,在這段離家的日子裡,浣寧還是很想念表哥表嫂的,雖然出走的是她的意願使然,但並不代表這些親人在她的生命裡不再具有份量,而在異鄉獨自一人,才愈發殷切地思念起一張張舊日長對的臉孔。

    留戀與欲歸,難捨與念家,原來是可以並存不悖的……

    原來--可以。

    ※※※

    「欸,不公子,是你啊?」小僮掌燈,拖著幹了一天活兒的疲累身子,正要回窩裡好好睡個覓,沒想到這裡居然有個人坐著。「怎麼還沒睡呀?」

    話才說完,他就張大了嘴,硬是打了個倦意濃濃的呵欠。

    「沒什麼!」

    「小公子是不是捨不得離開?」

    「嗯。是啊!」她帶著禮貌的笑容應道。

    「我們村裡大夥兒也都很喜歡小公子啊……」這小公子人活潑聰明、待人又好,一點富貴人家的驕氣都沒有,在他們下人眼中真真是個易處的人。「小公子何不留下,等你大哥自京師回來再一道啟程嘛!」

    她無力地咧嘴一笑,很無奈虛弱,可要她答話,卻是更加困難。

    「哦!不行!」小僮皺起眉頭,想到了什麼似的,自顧自地嚷了起來。

    「嗯?」她聽得一頭霧水。

    「你大哥他說此行兇多吉少,所以才懇求咱們長老安排可靠的人送你返家。」小僮滔滔說著,渾忘了長老曾交代不能多言此事的。「小公子若在咱們村裡等著,只怕……」說到這兒,才驚覺自己失言,在人家面前說他親人將亡,真是……趕忙自打幾個耳括子「呸呸呸呸!掌個烏鴉嘴兒!」

    「怎麼這些,長老都沒對我說過?」有個想法從她心底深處飄飄地蓮浮起來,卻深怕再次落入一廂情願的泥淖裡。

    「長老吩咐過不能……」說到這裡,長老的交代才上了心頭,他驀地摀住多話的嘴。

    闖、禍、了!

    「是我大哥說的?說不要讓我耽憂?」她小心翼翼問出口。

    小僮僵立在當場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在她目光灼灼的溫柔脅迫下,終於支支吾吾地應道:「嗯……嗯……」

    應浣寧點了點頭,對於這個答案的反應,真正波濤洶湧的是心頭的浪潮。

    「那……那……小公子,我……我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再不走,搞不好連他自己小時候尿濕過幾條褲檔子都招了出來。

    「嗯,晚安。」她朝他一笑,眼底的喜悅難掩,化做婉媚的眸波。

    ※※※

    「什麼?人不見了?」

    「今兒個一早就沒瞧見小公子了。」小僮面對長老,心虛地報出應浣寧不見蹤影的訊息。「倒是在桌上留有一張紙條。」

    長老接過一看,果然……這少年當真追隨兄長往大理府去了。「現下只希望他們兄弟倆吉人天相,神明能夠保佑了……」不禁扼腕浩歎,無限欷歔。

    一旁的小僮愧疚地縮了縮頸子,小公子要是真發生什麼不幸,那豈不都是他多嘴害的?他也誠心地為他們祝禱:「小公子,你可千萬要平安無事呀!」

    縱使這樣,他依舊逃不過長老如電目光的直直射來。「小角子,你……是不是又說了什麼?」

    小角子心虛地立刻緊閉起眼,不敢接受長老無形的譴責,如果可以,他還想用手指堵住耳孔,來個「不聞不見」。

    唉……禍從口出!怨得了別人嗎?

    ※※※

    梅漱寒乍到大理府,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被譽為世外桃源的地方,堂堂一國首邑竟然落魄到如斯境地--倒不是市街景觀的殘破敗壞,而是每個人的神色、從眼瞳流露出來的情緒,令人不忍卒睹呵……染病的臉是蠟黃無彩的絕望,以及對死亡最無可奈何的認命;未染病的則是衣不解帶後的憔悴,以及對於瘟病的深深畏懼。

    如果人世間真有所謂的煉獄,肯定是失卻希望的地方,而眼前的大理,給梅漱寒的感覺就是如此。

    「對不起,請問天龍寺怎麼走?」他話一出口就發現所有的人都停下原來的動作,將注意力往他身上投來,不過他並不以為意。

    「年輕人,你往天龍寺去是要為病患診治的?看你的樣子不像是得病的人。」

    「是的。」在路上他就聽人說到大理府將染病者全集中在天龍寺的後堂,招請天下醫者前往,他想,以此百醫齊聚的盛會,「他」應該也會出現吧……

    對梅漱寒而言,治病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師父臨終前唯一的交代,而大理之行的主要目的也是在此。

    「那你也甭去了,天龍寺的後堂早就沒有任何大夫敢去了,裡頭全是只剩一口氣兒的人,搞不好你去那裡徒然是送掉這條小命,還是快走吧!你還這麼年輕,應該仍是大有可為,真的沒必要留下來等著送命。」那人叨叨絮絮地說了一堆。

    沒錯!既然「他」沒有出現,那天龍寺的後堂對他來說就不具有任何意義了。

    反正他從未將救人濟世視為醫術的目標,那不過是他餬口的工具罷了;既然生死有命,那麼醫與不醫、治與不治分別也就不是太大這是他向來的想法,更何況身為大夫是必須能看淡生死這種事的,否則早就沒有勇氣繼續下去了。

    可是,為什麼他聽到的自己居然這麼說:「無妨,請告訴我。」

    「好吧!你走這條大路直直下去到底左轉,出了城門再行約莫一炷香時刻就可以看到了。只是,年輕人,你不怕染上邪氣嗎?」

    「謝謝。」他輕輕一揖淡淡說道,未再多言,便飄然離去。

    那人望著梅漱寒挺直的背影,深深歎了一口氣,頗有感慨地自喃道:「這大理是造了什麼孽啊?竟然……唉……」

    ※※※

    大理地處西南,氣偏濕熱,依山傍水,尋常藥材是不虞缺乏,只是現下根本無人願意參與防瘟止疫的工作,後堂滿滿的病患完全是梅漱寒一人肩扛的負荷,連採藥都必須親自動手。事實上,他到天龍寺這些天來,對於病勢之兇惡仍舊無法掌握,開方用藥也尚停留在試驗階段。

    這日,他如常地到附近山裡尋找可用的藥材……

    「哎唷!」極細微的痛呼傳來。

    嗯?人聲?這裡向來沒有什麼人出沒的;埋在草叢中的梅漱寒決定不加理會,繼續專注於自己的工作。

    「哎唷!」聲音比剛才又卻亮了些,還夾雜著幾聲細碎聽不清楚的詛咒。

    梅漱寒依舊不理,蹲低身子仔細辨識他所需要的藥草。

    「不行!」那人更靠近了些,說話的內容已經清晰可聞,應該是在自言自語。「要加油!不可以怕痛!要繼續努力呀!大理府不遠了!對!就在眼前了!」

    聲音幽幽飄進他的耳裡,梅漱寒卻不禁分了個神……一怔!

    不會吧?不可能的!他隨即清醒,搖了搖頭,對於自己突生的荒謬念頭無奈地笑了起來。

    想來最近是太辛苦了,才會產生這樣的幻覺。寧兒早就應該回大宋了,不是嗎?

    ※※※

    真是的,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扭傷了腳踝呢?

    應浣寧懊惱地噘起紅灩灩的小嘴,輕歎一口氣,果然是應了那句「欲速則不達」,是因為太緊張了嗎?每往前踏出一步,胸口的跳動就加重加快,這應該就是緊張了吧?不過,有沒有人可以告訴她,她到底在緊張個什麼啊?

    剛俯身察看了一下,腳踝似乎腫起來了,而且疼得緊,可是不能停啊!這山雖不是什麼險峰峻嶺,但要她一人在這裡過夜,對不住!她還沒這個勇氣!最重要的是--大木頭就近在眼前呵……

    「不行!加油加油!」她撐著一張笑臉,不斷為自己打氣,額上強忍疼痛的冷汗不斷泉湧而出,卻無法分心去擦拭,她必須將全副的注意力放在邁開步伐。

    突然,一個人從旁邊的草叢冒出插進大路,走在她前頭。

    那背……是他!

    大木頭!不會錯的!

    她第一次在蘇州市集上看到的就是那個高挺的背影,那個一看就覺得很能倚靠的背影。

    「大……大木頭!」雖然心下怯怯,她還是鼓起勇氣喚了他一聲。拚著疼,她加快了腳步。

    他有聽錯嗎?梅漱寒神色一斂,腳步停頓了半步,才又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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