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宛宛
胡紫芛驚訝地摀住自己的唇。他的戾氣是殘忍且自虐的利刃,受到最大傷害的人是自己!
「你不必一副見到鬼的表情,你不會有事的!」他撥開她的手,防備的盔甲再次罩上他的臉龐。
胡紫芛閉上眼——雖然明知藍提斯正在說她對他並不重要;雖然心口莫名地刺痛著,她卻依然無法不為他的事感到心疼。他像刺蝟一樣,所有的舉動,都是為了保護自己。
不愛別人,他才不會受傷。
她張開了眼,不管眼中晶瑩的水光會讓他帶來什麼聯想。不顧他警告的眼,她摟住他的頸,「別推開我。」
「我不需要同情。」他的身子僵硬如石。
「我沒有同情你,我心疼可以吧!」她柔和地靠著他,熨貼著他的體溫。「去見你哥哥,試著走出海神號。我陪你——如果你願意的話。」
「如果再有人死——」他的話被她的小手堵住。
「不可能。」她堅定地搖頭,「相信我。一次都不嘗試,你會一輩子陷在這裡。」
胡紫芛將手掌按上他的胸口,杏眼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
藍提斯不再開口,只是與她相望。他為什麼想聽從她的建議,是因為他的心中早就渴望有個人支持他走出囚牢嗎?
她如此嬌小,如何能抵住他胸中巨大的沉痛缺口?然而懷中的她卻像船舵一樣地穩定了他在風雨中飄搖的心。撫著她的臉頰,注視著她的認真,他竟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逐漸加速。
「提斯,藍欽若的電話。」管家在輕敲門之後走入書房。
胡紫芛並未離開藍提斯的身上,只是用黑水晶般的眼瞳注視著他的脆弱——一種她從不以為會在他身上發現的東西。她悄悄地用手蓋住了他的大掌,給予他無聲的鼓勵。
藍提斯反手將她的手包在掌間,眼睜不曾須臾離開過她。「把電話接過來。」
福斯坦震驚地愣在原地。
藍提斯望著她快樂而安慰的臉,在胸口又傳來那種陌生的窒息感時,他低頭吻住了她。
第六章
「總算離開那群記者了。他們都不休息的嗎?」胡紫芛坐在藍提斯身旁嘟起小嘴抱怨道。
「只要我的船,還停在這裡一天,他們就可以等著第二個葛麗絲凱莉出現。」
「把自己比喻為國王,還真是謙虛啊!」
「比起許多弱勢貧困的國家,「海神號」有更大的生存空間。」藍提斯看著車窗外閃過的風景,狀似平靜地說道。
他有多久不曾踏過真實的土地?
「還適應這種不會晃動的感覺嗎?」她俏皮地問,戴著墨鏡的人總讓人疑猜。
所以她皺了皺鼻子,在車速較緩時,傾身拿下他的墨鏡。
「你的心情似乎很好。嗯?」藍提斯攬過她的肩,任她拿去自己的墨鏡。
胡紫芛瞄了他那雙此時沒有任何風浪痕跡的眼瞳之後,決定不必太拘謹。就當那是朋友間的擁抱好了,她的心跳也不過比平常快了兩倍,不算太快啦!
「我的心情很好,因為你開始嘗試走出那艘船了,我只是未曾想到你的效率驚人。」她仰頭看著他,忍不住為他理了理那頭不馴的發——和他親密是很自然的事。
藍提斯捉住她的手親吻,深邃的眸貪看胡紫芛淡淡羞澀的美麗。「人生短暫,已經決定的事,就毋需拖延。」
「老和我說中文,還習慣嗎?」平心而論,就一個數年不曾說過中文的人來說,除了一些腔調之外,藍提所說得很好。
「我喜歡聽你說中文。」高興時的清脆嬌軟,憤怒時的高昂激動,都是她獨特的語言表情。
第一次聽到他的機美,她聳聳肩故作不在意,心頭卻暖暖的。
「你那麼久不曾下陸地,怎麼還能把車開得這麼穩?」而且還不專心地調戲副座上的客人,她的手陷在他的掌心中根本抽不回來。
「科技進步後,許多事可以不需要實際操作。聽過虛擬實境的機器嗎?我船上有汽車、機車、遊艇,甚至飛機的模擬機器。我不要在我取得這些東西的執照後,卻因為沒有使用而生疏。」他順利地超越一輛車,直線加速前進。
「你說的虛擬實境機器類似於美國溜冰代表隊所使用的練習儀器嗎?」選手在操作此種儀器時所遇到的路況與真實狀況幾乎完全一樣。
「沒錯。美國在波斯灣戰爭時,也使用了同樣的東西,讓他們的戰鬥機駕駛員學習如何進攻、防衛。」藍提所說。
胡紫芛偏頭注視著他,發現了握住自己的那雙大掌此時是冰涼的。「緊張嗎?你已經二十年沒見過你大哥了?」
藍提斯總是讓人訝異的。一個多星期以前接了他大哥的電話之後,他一言不發地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今天一早,他喚醒了坐在甲板溫暖陽光中打瞌睡的她,逕自摟著她在一群記者與鎂光鐙中走下了「海神號」。
他說和藍欽若約好了今天見面。
沒有正面回答胡紫芛的問題,他只是在嘴邊漾起一絲笑意。「他一定很訝異,自從五年前,他知道我的行蹤以來,他打來的電話,我一次也不曾接聽過。也只有他這種笨蛋才會一打打了這麼多年,告訴我他到美國、西班牙、義大利……他八成也沒想到,我昨天會接聽。」藍欽若在電話中快捷的說話速度一點都沒變呵!
「是你約他見面的嗎?」
「不。他約我的——就在他住宿飯店下頭的咖啡廳。」
「也許見了你的哥哥後,許多困擾就會消失。你會發現很多莫名的恐懼就像老房間有鬼的想法一樣荒謬。」他的手溫暖些了,她卻開始笑不出來。「很快地,你就不需要做這麼密集的心理諮商了。」
放了太多心在他身上,並非她所願意。
藍提斯猛然加速閃過一輛車,輪胎在高速摩擦地面的狀態下發出尖銳聲音,他突然在路旁停住了車子。
「你別想離開!」有力的手指嵌入她的手臂,他的眼睛又冒出那種暗藍的光焰。
「這裡不是我執業的地方,我的家、我的朋友,都在懷俄明啊!」胡紫芛推著他的胸膛,抗拒著他,「會痛啊。」
「在沒有我的許可之前,你只能留在我身旁、留在海神號上面。你連旅館都別想回去。」藍提斯惡狠狠地縮緊了手掌的束縛,望著她的笑靨在須臾間消失殆盡。
她的溫言婉語,她的允諾陪伴,竟然全是為了擺脫他——不可原諒!
「你難道不能體諒別人的感覺嗎?」因疼痛流下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氣的是他故態復萌。
「我如果去在意每個人的感覺,早在二十年前就心痛而死了!感覺——哼!」他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是人類最大的弱點!」
「感覺的確是人類最大的弱點,你就是因為怕自己有感覺,所以才像駝鳥一樣地躲在封閉的空間中。蓄意地讓自己冷漠,並用這些冷漠逼走其他想接近你的人。你訓練自己沒有感覺,沒有感覺很快樂嗎?」胡紫芛氣憤地低吼出聲,白淨的臉龐泛上一層惱怒的紅暈。
「我喜歡生命中的喜怒哀樂,我喜歡有感覺的感覺。我不要像你一樣!你高興住在冰窟中是你的自由,你沒有理由拿裡頭的冰塊來砸人!」
「說得好。」藍提斯手掌一揮推開了她,在她狼狽地靠在車窗之際,他兇惡地朝窗外大吼:「滾開!」
跟在他們車子後的安全人員面露有難色地在他們車子邊緣徘徊。藍提斯的身份不比尋常,武器買賣的成功與否都可能有致命的危機。
胡紫芛縮著身子,看著藍提斯張狂的怒意,「為什麼我們不能好好的相處?」
「閉上你的嘴,停止你自以為是的評斷。我不需要和誰好好的相處!我一個人就可以過日子!」藍提斯非常憤怒,他貴族的輪廓被暴戾之氣佔滿。
「但是會過得不快樂。」她輕聲地說,哽吶的感覺直衝上胸口,慢慢地攀到了喉間。
這一陣子全天候的相處,她以為自己改變了他一些,她以為自己可以只把他當成普通朋友,或者只將他當一個病患。
但——她做不到!
她傻得會因為他在盛怒之下的言行而痛楚;在和他爭吵時,她甚至會心疼地想親吻他覆上寒冰的臉龐。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硬著聲說道,目光卻緊扣住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
「我沒有同情你!你該死的以為你有什麼值得同情!」
「那你為什麼哭?」藍提斯伸手扶住她的臉,執意不讓她閃躲。淚眼迷濛的她,是他未曾見過的脆弱模樣。
「我討厭你,討厭到想哭!」眼淚愈掉愈大顆,她伸手抹去臉上的濕潤,惱著眼中除不去的霧氣。
「女人說討厭通常是喜歡的意思。」以指尖接住她一顆滑落的淚水,將淚水輕輕在她的唇上推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