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惜之
奇異的,他排斥納紫兒為妾的想法,竟在這時候鬆動了立場。
他沒回答父親的話,也沒多推敲自己心中的真正想法,只是面無表情地吃著碗中的食物。
「不行、不行,一個堂堂朱家少爺居然納一個啞巴為妾,這事要傳出去能聽嗎?」芙蓉姨娘舉雙手反對。
芙蓉的話提醒了積棠,他正正心緒說:「這事以後再談。」勖棠阻止了她的話,站起身。「爹,廣州新設的商行出了一點事,我要趕過去親自處理,我會盡快在半個月內處理好,再回來向你報告事情經過。」
「好!出門在外,凡事要小心。」
「是!爹。」他轉身走出廳門,急匆匆地往詠絮樓的方向走。
這刻,沒有道理的,他就是迫切地想看到紫兒。
☆☆☆
走入自己的房間,桌布、床巾、棉被……全換過新的。書桌上、櫃子上,處處擦得光可鑒人,她果然很努力地把他的命令徹底執行。
坐在椅子上,他等著紫兒來服侍,可……時間一刻一刻過去,房間裡還是寂靜無聲,他捺不住性子了,揚高音量大喊。
「來人啊!」
他一喊,幾個小丫頭匆匆忙忙跑進房內,站直一排,低著頭乖乖等候指示。
「紫兒呢?」他不耐煩地問。
「紫兒姐姐在廚房。」一個穿黃衫的女孩恭敬地回答。
「她在廚房做什麼?她不是該在房裡候著的嗎?」朱家缺她這個廚娘?開玩笑。
「翡翠不知道紫兒姐姐在廚房做什麼,但是翡翠知道紫兒姐姐央求總管伯伯幫她換工作,所以她現在調到廚房,換翡翠在少爺跟前候著。」黃衫女孩得體而小心翼翼地回答,深怕得罪脾氣正惡的少爺。
自從嫣兒小姐出嫁後,大家都戰戰兢兢地離少爺好遠好遠,就怕惹得他發火,現在連紫兒都受不了少爺的脾氣,央求總管幫她換工作,其他的人就更擔心了。
「我不管她要換什麼工作,你去把她給我叫回來!」他一拍桌子,把桌上的杯子擊落地面,嚇得幾個丫頭連連退了好幾步。
「可是總管……」翡翠話沒說完,他冷眼一瞪,瞪掉她接下來想說的話。
「把紫兒調回來,有意見叫總管來找我!」該死的紫兒,她是刻意和他唱反調馬?
「去!馬上、現在、立刻去把她給叫來。」他不知道自己怎會發那麼大的火,控制不住的烈焰想焚燬了她卻也燒灼了自己。
翡翠飛快地往外奔去,其他的人則乖乖站著,一動也不敢動,就怕被少爺發現自己的存在。大家心裡全猜著,紫兒姐姐馬上要遭殃了……
許久許久,在一排Y頭的腳酸得快站不住、在積棠的耐心快用罄前,紫兒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看到她的身影,她們全鬆了口氣,紫兒體貼地讓他們先下去,關上門,然後按照慣例擰了濕毛巾讓他淨臉。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冷冷地問。
紫兒停了一下動作,然後選擇忽視他的話,繼續她手邊的工作。
「我在問你話、說話!」他站起身,一手攫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體定在身前。
紫兒不畏懼地迎著他的視線。
「爹爹說你知書達禮,我不知道連主子的命令都不遵從的人,用上這四個字會不會太浪費了?」他諷刺她,卻在見到她的表情後,發現他諷刺的人是自己。
他對著門外大叫,命人取來文房四寶。不一會兒筆墨拿來了,他強拉住紫兒的手硬要她寫字。
「是您說看不懂我的『奇怪』手勢,要我別在您面前比手畫腳。」
「對!全是我說的,我叫你不要比手勢,沒叫你不可以寫字,你卻故意連理都不理我,我叫你整理房間,你就刻意躲起來,讓我找不到你。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連聲吼出滿腔怒火。
「紫兒不敢有自己的意思,我只是遵循少爺的意思去辦事。」她沒錯,自尊心不容許她在他面前表現出卑微。
「說得好,我幾時叫你換到廚房工作?這是你自作主張,還是總管的錯?如果是總管的問題,我立刻讓他收拾包袱走路。」
「不要遷怒到總管伯伯身上,是您說不要讓您在房間裡聞到我的氣味,我若不離開如何能讓空氣乾乾淨淨、不沾染上我的污濁?」
「我沒有這個意思!」
「若是紫兒會錯了意,您可以讓我收拾包袱走路。」
「很好,嫣兒讓你留在我房裡,就是要你來激怒我的?」
「紫兒不敢!」
「你處處說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他譏諷道。「你這算什麼?欲擒故縱?擄獲男人心的最高段手法?」
「紫兒不配擄獲您高貴、偉大的心。」
「既知不配,為何處處使小動作要人注意到你?」
欲加之罪啊!
她沒理會他的話,轉身燃起一爐檀香,取出乾淨的衣裳放在床頭,走出門外找人燒來洗澡水。
等她再走回房裡時,他對著她的背影問:「你故意忽略我的怒氣。」
她歎口氣,轉過身來面對他的無理取鬧,然後迅速地在紙上寫下幾個字。「下人沒有權利掌控主子的情緒。」
「回答得好!你說你不敢有自己的意思,你說所有的事都會遵循我的意思去辦?」他挑釁地看著她,眉間有著勝利的神色。
紫兒艱難地點了下頭,她知道他又要尋事來為難她了。
有什麼辦法呢?他是主子,而自己不過是個沒有身份地位的婢女。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她的回應讓勖棠心情大好。
他又會得意了,那麼……他是不是不再介意早上那件事?
低下頭,算了!不要再想,昨日的過錯就讓它隨風而逝,不要再憶、再想,唯有如此,面對他才不會覺得尷尬。
水送來了,她試過水溫,把大巾子和換洗的衣物都送到屏風後面,低下頭,請他沐浴。
「我要你幫我洗!」他近乎無賴了。
她緋紅了臉,才說不去想昨夜的意外,他又來尋她的碴……這是從何說起?下意識地,她搖搖頭。
「你不要?剛剛是誰說事事都會遵循我的意思去做?」他挑挑眉,滿臉得意。
她無力地回視他的得意,果然……長歎一口氣,她開始後悔留在他身邊。
走近他,動手為他除去衣物,他的魅力擴張成一張無形的網,罩在她的週身,壓迫著她,他的氣息侵入她的呼吸中,觸著他的身子竟是火熱的讓她無力招架。
「一個吻!」他沒頭沒腦的話教人難以捉摸。
她抬眼望他,朱唇半啟、雙頰酡紅,迷濛的眼顯露出她的疑惑,她的模樣極其誘人,直覺地,他俯下頭封住她的唇。
濕潤的唇帶著些微的甜、些微的醉意,甜了她的心、醉了他的情……他喜歡這種滋味,一如他喜歡在床上擁著她入睡……
他喜歡?他默許了爹要他納妾的建議?
荒謬!要他娶一個啞巴?
推開她、甩甩頭,他開始討厭自己的想法。
紫兒把他的行為解釋成「看輕」,唯有對青樓女子,男人才會不顧禮教地恣意侵犯。
原來經過昨夜,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淪落為人人可輕薄的青樓女子……
人說一步錯、步步錯,從此他眼中的紫兒已是淫蕩污穢的替代詞了——再無翻身之日。
嚥下喉間的哽咽,她的手微微顫抖……她怎會把自己弄至這個境地?
「下去吧!」他一揮手,揮掉她想為他除去外衣的手。
為什麼?他連她的服侍都覺骯髒?
她好想哭,咬住唇,這時候再多的勇氣都幫不了她。
望著她委屈的小臉,那股蠢蠢欲動的心憐又在胸臆間翻攪,伸出手想抱住她,手卻在半空中定住。
「你已經付出一個吻了,幫我洗澡的工作就可以免了。」他故意吊兒郎當地說。
果然,他是這般看輕她,今天一個吻換得不工作,那麼明日是不是一宵陪宿就可以換得錦衣玉食?
她低下眼迅速退下,急著找個地方療傷。
望著她的背影,他竟怔怔地發起愣來了。
☆☆☆
聽說少爺到廣州去了,他沒告訴她,就由著她一顆心在那裡七上八下吊著、蕩著,猜測他去了哪裡。要不是總管早上告訴她少爺的歸期在這兩天,她還不知道他去了廣州。
不知怎地,不好的預感總是在她腦海中繚繞,揮之不去,弄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就是無端端地害怕,至於害怕什麼,她又說不上來。
這幾天,紫兒走了一趟回春堂看小姐,看她在姑爺身後幫著抓藥、遞藥單,忙得不亦樂乎——那就是幸福吧!能和心愛的男子相依相隨、朝夕相處,不就是女子一生唯一想追求的幸福嗎?
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
他家本是無情物,一任南飛又北上。
早春裡,楊花飄泊,任憑舂風搖蕩,滿園柳絮招展,嫵媚多姿。
紫兒苦笑,她的命運一如楊花柳絮般四處漂泊……心高如天卻命薄如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