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小迷糊與大情聖

第28頁 文 / 葉小嵐

    「英明說,」詩若慢慢說道:「你走後,他父親變了一個人。而他成了個有家卻無父無母的孤兒。」

    「你不要說了!」雲風斥喝,「你沒看見你已經把我太太弄得夠難過了嗎?」

    「我很抱歉。我只是覺得,像伯母說的,英明是無辜的。他渴望母親,想念母親的心並未改變。他一個人住在一棟大房子裡,那裡的氣氛像個冰窖。」

    「以前就如此。」敏芝喃喃,淚水又滾滾而落。「我不該留下他。可是我……沒法子。」

    「你們給了人傑一個溫暖的家。同是一母生的兄弟,英明卻一無所有。」詩若噙淚沙啞地說:「他若來,似乎像是他來尋求你們施捨他一些家庭溫暖,要求和人傑分享他幼年失去的母愛。這些溫情不能用求來的。所以他不肯來。我替他來,請你,伯母,去看看他。他需要知道你愛他,需要知道你沒有忘記他。」

    屋裡的人,雲風、敏芝、人傑、雲英都看著她,為她的話而動容。

    「沒有忘記。」小詩小聲地說。

    詩若對她微微一笑。「連小詩都比英明幸福。」她起身,走了出去。

    「詩若。」雲英追出來。

    「不要理我。我要一個人走一走。」詩若說。

    「詩若。」人傑也出來了。「謝謝你。我也替我母親和英明謝謝你。這麼多年,我一直不知道如何去打開這個結。我父親害怕失去我母親,不願意她和婁家有任何聯絡或牽扯。」

    詩若笑笑。這一刻,她不再是他們所熟知的天真爛漫得不知世間愁為何物的詩若了。

    「英明需要你回去,人傑。你不在,他辦公室亂得一塌糊塗。由你經手的事情太多了,你不去幫他,他會累死的。」

    「你呢?」人傑問:「你不回去嗎?」

    「他把我開除了。」她笑得毫無芥蒂。「我要去走走,這裡空氣比台北好多了。」

    她朝他們揮揮手,輕快地走開。

    只有雲英知道,她又在扮那個自得其樂的丁詩若了。

    「詩若看似迷糊,傻大姊一個。其實我們所有人都虧了她,才能互相明見心性。」雲英低喟。

    「英明愛她。」人傑說:「我一直看得出來,只是後來又被他的假面具唬過了。」

    「詩若說他開除了她,是什麼意思?」

    「我想,英明開除的是他自己。」

    ***

    她回來了。英明遠遠就看到一個纖細的人影,站在大鐵門外。他踩油門加速。這次他不再當白癡,他不再頑固,自以為是。

    沒有她的日子像地獄。就讓她同情他,憐憫他好了,只要她留在他身邊。

    車子駛近,英明忽然明白那不是詩若。是個穿旗袍的女人。

    他只認得一個穿旗袍的女人。

    停住車,他由車上下來,邁步走到他母親面前。

    「你怎麼來了?是不是人傑出事了?」

    「人傑很好。」敏芝壓抑著激動的情緒,聲音仍無法控制的微微顫抖。「我來……看你,英明。」

    「哦。」他一下子啞口無言。「唔,要進去坐坐嗎?」他客氣地問。

    「我當年離開就發誓再不會踏進這個門一步。」她幽幽然看鐵門內的屋子一眼。「是你父親要我走的,英明。」

    北投的山風颯颯吹亂了他的頭髮。有幾縷灰絲自他母親綰在腦後的髻中吹散下來,飄在頰邊。

    「為什麼?為了人傑的父親?」他靜靜問,聲音中毫無表情。

    「為了我干涉他太多事情。我不喜歡他太多應酬,太多女人,太多次醉醺醺半夜或凌晨才回家,回來的時候身上總有不同的香水味,女人的唇印。有時身上也有。他認為我不夠包容,不夠體諒。他叫我滾,因為他有錢,他可以要任何願意服從他,遷就他的女人。」

    英明皺眉。「我沒聽過你們吵架。」

    敏芝笑笑。「我不吵架的。我跟他說理。他受不了我的冷靜。他說我靜得像鬼,沒有一點活力。婁克嘉以前就聲色犬馬,後來我走了,他不過自由得變本加厲罷了,我不是他後來風流的因素。」

    「你為什麼丟下我?」

    敏芝心疼地望著他。「我沒有丟下你,孩子。我帶不走你,他不肯。你是婁家的兒子,你是獨子。」

    「你若要我,你會帶我走。」他固執的語氣像個倔強的孩子。

    「我沒辦法帶你走,英明。我離開時只有一兩樣結婚時家人給我的首飾,和一些零錢。我沒有要婁克嘉一分一毫。離開這以後,我做了一陣子工廠女工。後來經人介紹,到一個大學去當清潔婦,才認識人傑的爸爸。」

    「我不怕吃苦。」

    淚珠滑下敏芝臉頰。「我怕。我怕你吃苦。等我又結了婚,日子安定了,我不敢回來看你。我害怕你不認得我,或不肯認我。我不知道你父親對你……我若早知道,雖然我們的生活不這麼富裕,我一定會設法爭取的,把你接來和我們在一起。」

    英明抿緊雙唇。

    「媽一天也沒有忘記過你,英明。你看,」她打開她勾在手上的提包,拿出一個小布包。「這是你出生後剪下來的臍帶。這是你穿的第一雙小鞋,媽給你織的。還有這個小圍兜。你三個多月就長牙了,口水流得跟什麼似的。哪,這圍兜上都是你的口水印。」

    淚水模糊了英明的視線。

    「媽天天看它們,天天想你,英明。你有成就後,報上關於你的新聞、你的照片,我統統剪下來,貼了好大一本。改天拿給你看。還有……」

    「不要說了,媽。不要說了。」

    「英明……」

    英明走上前,將嬌小的母親擁入懷裡。

    忽然,裡面的屋子大放光明,電動鐵門自己開了,人傑自陰影中冒出來,對他大大咧著嘴。

    「英明,我找到了新工作,闖空門。」

    英明放開母親,愣愣看著燈火通明的屋宅。

    「這是怎麼回事?」

    「進去就知道啦!」

    英明看看母親,她只是慈愛地微笑。他疑惑地走在前面,邊回頭看他母親有沒有進來。她就在他後面,人傑殿後。

    廳門是開著的。英明一出現,屋裡四面八方的擁出人來,全是「英明」的員工。他們拍著手,齊聲唱「生日快樂」。雲英和一個英明不認識的花髮老人,站在一個三層蛋糕兩側,小詩站在蛋糕前面,仰著小臉,巴巴的看著蛋糕。

    「生日快樂,英明。」人傑說。

    「生日快樂,孩子。」敏芝說。

    英明目瞪口呆,張口結舌。「我……從來沒過過生日。」

    「所以今天給你過個大壽。」人傑說:「去吹蠟燭吧。」

    英明被推到蛋糕前面。他忽然轉向人群中搜尋。「詩若呢?」他問,又轉向雲英。「詩若怎麼沒來?」

    雲英不說話。

    「媽咪沒來。」小詩說。

    英明蹲在她面前。「媽咪呢?」

    「媽咪開除了。」小詩一本正經地說。

    英明站起來,對人傑說:「沒有詩若,我不過生日。」

    敏芝笑了。「去找她吧。我們叫她,她不肯來。」

    「媽咪開除了哪。」小詩大聲又說一遍。

    這次大家都笑了。

    「詩若在家。」雲英告訴他。「她爸媽回來了,她在你去過的同一棟樓上。」

    「去吧。」人傑拍他的肩。「這麼多人替你看家,你怕什麼?」

    英明轉身便跑了出去。他在前院中間和一個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兩個人都跌在地上。

    「婁英明!又是你,對不對?」詩若大吼。

    英明搖晃著頭。「我就知道。」然後他放聲大笑,同時跪著過去,把她攫入懷中。「我發誓,從今天起,我要拿根繩子把你綁在我身邊,否則我遲早有一天會被你撞出腦震盪。」

    「你!我呢?分明是你撞我!」

    「好,對不起。我太急了,沒看見你。」

    「你急什麼?急著去會露露還是光光?」

    「去找你這個光溜溜呀!你不是不肯來嗎?」

    「哼,我是不來。我爸媽送我來的!」

    「你爸媽!」他站起來往大門外望。「人呢?」

    「送我到這就走啦!他們有應酬。」她也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我想一個人在家怪無聊,不如來看看。」她朝他身後屋子那邊瞄。「我是不是已經錯過精采好戲了?」

    「詩若。」他柔聲喚她。

    她瞪眼看他。「幹嘛?你開除我,我就不能來吃蛋糕啦?」

    「我愛你。」

    她張著嘴。

    「我愛你,詩若。」

    她閉上嘴,又張開。

    「我說我愛你呀。」

    她竟然哇地哭了起來。英明手忙腳亂地摟住她。

    「怎麼了,怎麼了?你哭什麼呀?」他摸遍口袋,就是找不到一條手帕。她繼續嚎啕哭著。「詩若。詩若,怎麼了嘛?好,好,我不要愛你,不要哭,行不行?」

    「不行!哪有愛了人又反悔的?」她禁住哭聲,眼淚還在往下掉。

    「那你哭什麼呢?」

    「你為什麼現在才愛我?你怕我懷孕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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