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葉小嵐
「我還沒說嗎?真對不起。我到敦化南路「英明商業大樓」。你知道吧?」
「開玩笑,台北沒有我不知道的啦!看我的。」
咻!車子像火箭又似蛇般地開始在車陣中穿梭,詩若嚇得閉上眼睛,緊緊抓住車門上方的扶手。
***
現在氣象報告還真準,說下雨就真的下雨,半點沒有折扣。
說到折扣,今天約喝早茶的香港仔客戶,是討價還價的頂尖高手,英明最厭煩和這種人打交道,儘管他是常勝將軍,打這種仗總有種打泥水仗的感覺,贏得不爽又不快,實在有違他父親為他取名「英斷、明快」的豪名。
坦白說,英明很不喜歡他的名字。尤其不喜歡他父親把公司和大樓都以他的名字來命名。掛一張他的放大照片不是更顯目明確嗎?害得每回有人問他的大名,他總要如此回答:「「英明船運」的英明」,或「「英明大樓」的英明」。
瞧,搞了半天,倒像他是以公司或大樓而取的這個名字。
英明也很討厭人家稱呼他「老闆」,「婁先生」勉強可以接受。好歹總要讓人對他有個稱謂。他固然不喜歡「英明」其名,他更不愛作興取個沒名沒堂的英文名字,碰到外國客戶,他們便叫他Ming。這個不錯。中文顯得土氣的「明仔」,英文念起來,一口一聲Ming,很有點他是他們的命的調調。殊不知他是要他們的命──鈔票。
他看看表。小羅怎麼開個車開這麼久?正張望間,一輛黃色計程車衝鋒車似的刷地來到英明面前。他往後閃得快才沒被它撞倒。
英明剛立穩,計程車後座門砰地打開,這回他沒防到,給門打個正著,當場一屁股跌在地上。不料更糟的還在後面,一個炮彈彈出車門,不偏不倚降落在他身上。
詩若急著下車,沒注意看,只覺鞋下一絆,膝蓋一彎,整個人便臉朝下撲了下去。
「啊呀!」她喊。
「哎喲!」另外一個聲音呻吟。
不好!詩若發覺在她身體底下的是個人。是個男人!
她掙扎著站起來,偏偏越掙扎越和他扭成一團。
英明倒很樂在其中。隔著衣服,他仍能感覺到她美妙的曲線在他身上摩擦的熱力和誘惑力。而且,老天,她的上衣鈕扣繃開了,肉色胸衣內的雙峰渾圓稜線一覽在他眼底,他的身體立即反應,某個部分感到堅硬的刺痛。
「喂,你怎麼搞的?放開我呀!」詩若難堪極了,她不用看也知道四周聚集了一群有趣的眼光。
「喂,小姐,是你壓著我呀。」英明愉快地反駁。這時他看見了眼前的姣容,更不在意延長這個糾纏的局面了。哎呀,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噫?他是對的。詩若再次試著掙扎起身,無奈就是起不來,反而又重重跌回他身上。
「對不起。」她懊惱萬分。
「沒關係。」他是真心的。
「你可以幫我一下嗎?」
她的禮貌和溫和令他十分意外。
「當然,沒問題。」
他實在捨不得結束它,畢竟機會難再呀。英明設法讓他們兩個人都站了起來。
「對不起。」詩若又說,但,天哪,她眼前一片模糊。「眼鏡!」她大叫。「我的隱形眼鏡掉了!」
「別慌,別慌。」英明安撫她。「我幫你找。」
然而他的眼睛不肯自她胸前移開。接著他看見周圍的男人也都盯著這道免費春色。不知怎地,英明心裡老大不高興。他脫下西裝,由前往後地包住她。
「我不冷,我要找我的隱形眼鏡!」她進開他的衣服。
「穿著!」英明命令。「眼鏡我幫你找!」
小羅在車裡等了半天,不見前面人群散開,他只好撐了傘,下車走過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當他看見他的老闆上身只穿著白襯衫,袖子還捲了起來,半跪半趴在地上,他嚇了一大跳。不知道老闆掉了什麼寶貴的東西,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淋著雨趴在地上,找得臉都要黏上地面了?
小羅想過去幫忙,無奈看熱鬧的人太熱烈了,不肯讓出空隙給他過去。他只好站在外圍,伸著脖子乾著急。
「找到了!」英明高喊,站了起來。
四周的人響應地歡呼拍手。小羅吁一口氣,露出笑容,又愣住。他老闆獻寶似地小心的拈著手指中間的東西,走到一個濕答答,狀似十分狼狽的女人面前。她身上反穿著老闆的西裝!
只要有點皺折,老闆馬上脫下來不穿的名牌西裝,竟穿在一個女人身上。還倒著穿呢!小羅看得呆了。
「謝謝你。」詩若盲目地接過兩片滑不溜丟的薄膜。
「不客氣。」英明著迷地看著她。她這副凌亂的樣子,簡直像剛在床上打過滾,他想到,感覺小腹打起結來。
慢著,她在謝他什麼?她這個樣子怎麼去上班呢?一向好脾氣的詩若窘迫得惱怒起來。
「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你擋在我車門外面做什麼?」
她竟然翻臉才真教他感到莫名其妙呢。
「小姐,是你的車門先打到我,我摔倒了,還來不及起來,你又像一團肉彈一樣跌在我身上,怎麼能怪我呢?」
「你不擋在那,我開門的時候就不會打到你啦!」
「你的車開那麼快,沒撞傷人已算你運氣好了。」
「那不是我的車!」
「你坐在上面不是嗎?」
「我……我……」詩若感到她眼淚快流出來了,她氣惱地扯下他的西裝上衣扔過去,也不管他是不是接住了,然然她腳一跺,轉身就走。
「小姐!」英明喊,她的模樣實在太……秀色可餐了。他發覺他受不了其他男人盯著她的色迷迷眼光。
「你不要跟著我!」她半轉身,纖指凶巴巴地指著,「你敢跟著我,我就叫警察來!」
其他人的眼睛立刻一齊朝他瞪來,彷彿他真是個大色狼。英明氣得要命。
管她的,他保護她幹嘛?她又不是他的女人或私有物,她有老公有女兒的。想到這,他更生氣。
「老闆……」小羅總算挨到了他面前。
英明虎眼一瞪。「老闆在家!」
「呃,是婁先生。是不是……」
「算啦,算啦!」英明揮擺著手,看到另一隻手上的西裝上衣。「先送我回家換衣服。」
小羅過來接他挽在手臂上的西裝。
「幹嘛?」
「不要送去洗嗎?」
「不洗。這件不洗。」
他坐進車子,用雙手抱住那件丁詩若穿了一下下的衣服,要不是小羅好奇的眼睛在後視鏡裡偷瞄,他想他準會抱著它聞她的味道。
怪異,他想,皺緊眉頭,不曉得著了這女人什麼魔!
***
進了洗手間,看到鏡子裡自己的狼狽德行,詩若方恍然大悟為什麼那個男人堅持她穿上他的西裝。
她還是視線模糊,可是看自己的糗樣這樣已經夠清楚了。
再也忍不住了,她蒙住臉羞窘、懊惱地哭起來。她這輩子從來沒這麼丟臉過。
怪不得她在電梯裡老覺得大家都緊盯著她看。她一出電梯,櫃檯小姐就發出一聲尖叫。進了辦公室,她依稀看到許多人影,卻四下鴉雀無聲。
還是金鈴過來幫她的。「丁小姐,你怎麼了?」
她還勉強微笑了一下。「章副理來了沒有?」
「來了,在他辦公室。」
「麻煩你帶我去好嗎?我……呃,我的眼鏡掉了,看不清楚。」
金鈴便牽盲人般將她牽到章人傑辦公室。
「老天,丁小姐,你發生什麼事了?」他一見到她就猛抽了一口氣。
她差點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對不起,我又遲到了,是因為……」
「沒關係,沒關係。我想你先到洗手間去……嗯,整理一下吧。我叫金鈴陪你去。」
「好,謝謝。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電話?」
「當然。你打電話,我去找金鈴。」
她聽到他出去,並周到的關上門。摸索著撥了雲英的電話號碼,她力持鎖定地請她為她拿套乾淨衣服來公司。
「你淋濕啦?我不是看見你帶了傘嗎?又忘在公車上了,是不是?」
「我現在沒法說清楚。還有,我梳妝台上有一副新的隱形眼鏡也幫我帶來好不好?」
「好,好,我盡快過來。」雲英頓了一下。「詩若,你沒事吧?」
「沒事,我很好。」
***
她一點也不好。雲英聽她的聲音就聽得出來。詩若不是個愛哭的女孩。天若塌下來,她會當是粒芝麻掉在她頭上,再糟的情況,她頂多皺一下眉頭,轉眼就忘得一乾二淨。二十六歲的詩若,骨子裡就跟孩子一樣天真。
雲英比她才年長兩歲,卻已歷盡滄桑。而在她走投無路,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是詩若的父母和詩若的樂天,將她自泥沼中拉了出來。詩若一家於雲英是恩人,也是親若家人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