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葉小嵐
「每個人都長了個跟你一樣的大腦,不早就天下大亂了?」雲英瞪她,瞪著瞪著,忍不住也笑了出來。
「像我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啊,天下無大事。」
雲英翻翻眼珠。「是哦,大伙盡忙著收拾你的雜七雜八小事,誰還有功夫去製造大事?」
「那就天下太平啦。」詩若笑嘻嘻地。
電梯到了六樓B,雲英掏出鑰匙。「慈禧再世碰到你也要投降了。」
「?,那就沒有八國聯軍那場混戰了。」
「好啦,好啦,敗給你了,好不好?」
項小詩聽到開門的聲音,立刻跑到玄關來。
「馬麻,媽咪,你們肥來啦!」
「小詩。」詩若抱起她,親她的頸窩。「唔,小詩好香。」
「嘻嘻,癢癢。」小詩咯咯笑,縮著脖子。
雲英把鑰匙丟在茶几上,皮包扔上沙發。「小詩乖不乖啊?是不是老師送你回來的?」
「嗯。」小詩用力點頭。「小詩很乖,沒有和陌生人講話。」
「唔,果然乖。來,馬麻也香一個。」雲英湊過來親女兒圓嘟嘟的粉頰。
「他說他不是陌生人哦,他是媽咪的朋友。」
「什麼?」雲英和詩若失色的對看一眼,同時問:「什麼朋友?」
「嘖,媽咪的朋友嘛。」小詩從詩若身上掙下地,跑進她的房間。
詩若和雲英都趕緊跟進去。雲英緊張地四下搜尋,甚至趴到地板上往孩子床底下看。小詩則把英明交給她的東西,拿給詩若。
「叔叔說這是媽咪的。」
雲英跳起來,白著臉。「什麼叔叔?」
「嘖,就是媽咪的朋友那個叔叔嘛。」小詩一副馬麻好笨的口氣。
詩若茫然看向她。「他把我們的駕照和行照送回來了。」
「誰是他?他又是誰?算了,別告訴我,問你也是白問。」雲英拿過那疊東西,這一下她的表情也茫然了。「修車單。車子沒丟,他把它送修了。」
詩若靠過來看那張藍色修車單,好像上面會有張照片似的。「誰把車送去修了?」
「我哪知道?問你呀!」
「哈,你都不知道的事,問我可問對人了。」
雲英蹲到女兒面前。「小詩,這個媽咪的朋友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小詩搖搖頭。「他沒有告訴小詩。」
詩若也蹲下來。「他長得什麼樣子,小詩?」
小詩偏著腦袋,白皙圓胖的食指點在嘴唇邊,做思考狀。「唔,他好高好高哦,小詩這樣看他。」她誇張地用力仰起頭向上望。「後來他就和馬麻和媽咪這樣高了。」
「你開門讓他進來了?」雲英緊張地屏住呼吸。
「沒有哇,小詩不嫩識他嘛。」小詩很驕傲地說。
「好孩子。」雲英獎勵地摟摟她。「後來呢?他說了什麼?」
「他問小詩嫩不嫩識媽咪。」小詩把小手放在頭上。「他摸小詩的頭,說:「東西要放好,別忘了交給媽咪喲」。」她學得有模有樣。「小詩有放好。」
「他摸你的頭!」雲英喊,「他摸哪裡?小詩,你頭痛不痛?啊?有沒有不舒服?」
「哎喲,拜託,雲英。」詩若歎道:「他要是有壞心眼,我們回來小詩就不會在家了。」
雲英也明白她是緊張過度,可是還是忍不住生氣。「這個劉老師也真是的,她明明答應可以陪小詩直到我回來。怎麼可以把個四歲的小孩一個人留在家裡呢!」
「都是我的錯。」詩若罪惡地說:「還好小詩沒事,車子也沒丟。」
「這個人居然找到家裡來了!」雲英站起來,環顧女兒房間,想到不久之前有可能有個壞男人闖進來,而她的寶貝心肝一個人在家,她渾身發起抖。「不行,他來一次,就會來第二次。不行,我要搬家……」
詩若也直起身,心裡的罪惡感加深。「你不要急嘛,雲英,他不過把證件送回來,而且他還把車子送去修了,足見他沒有惡意啊。」
「你還說呢!撞了車你還去玩什麼過五關,玩得車子不見了都不知道。你居然把車鑰匙交給一個長得什麼樣子你都沒看見的人!還把駕照、行照全留在車上,否則他怎麼會知道這裡的地址!」
「小詩有看見哪。」小詩插嘴道。
「看見什麼?」兩個女人又蹲下來。
「那個叔叔啊,他長得好像劉德華喲。」
雲英頹然往後坐在腿上。小詩看任何她看得順眼的男生都像劉德華,光是她讀的幼稚園班上就有十幾個劉德華。
「我想我還是回家去住好了。」詩若用手抹一下臉,咬住下唇。「否則不等我爸媽回來,你這裡就會因為我而出大亂子了。」
「哦,詩若。」雲英歉然摟住她。「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對你大吼大叫。我沒有怪你,我是聽到小詩……我太急了。」
「我知道。要是小詩今天真的有什麼意外,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更沒有臉再見你了。」
「好了,好了,小詩沒事,車子也沒丟,事情過去就算了。你可不許回去。你一個人在家,萬一來個開錯瓦斯,弄錯插頭搞得電線走火什麼的,乾爹乾媽回來,我可沒法向他們交代。」
「可是……」
「別說啦,今天算是一場虛驚,走,我請客,我們出去大吃一頓。」
「?,馬麻請客,去麥當勞囉!」小詩高興地拍手歡呼。
詩若最怕麥當勞,不過每次為了小詩,她也只有勉為其難。「不,今天媽咪請客。」
「你請什麼客?我還沒發你薪水呢。你上個月的錢早就丟到水裡了吧?」
詩若對經濟和數字全無概念,往往不知不覺,錢怎麼花光了都不知道。雲英常笑她簡直是把鈔票丟進水裡,連聲音都聽不到。
「噫?慶祝我找到新工作啊!」
「你?」雲英大感意外。「你今天去應徵,被錄取了?」
「我不是告訴你我去過五關嘛。」
詩若詳細報告她的過關過程,十分得意。雲英聽得目瞪口呆。
「你真的告訴人家他們該自己檢討和反省?」
「對呀。」
「還讓公關經理去挨罵?」
「如果是他的錯,有什麼不對?」
雲英一掌拍下額頭,大聲呻吟。「而他們居然錄用了你?」
「是啊,下星期一開始上班。」
「你說的對,他們公司是有問題。像你這樣滿口胡言亂語,筆試交白卷,竟然能過關……這家船運公司叫什麼名字?」
「「英明」。」
「我看該改個名字,叫「糊塗」。等等,「英明」?怎麼這名字好熟的感覺?」
「大概「英明船運」很有名吧。哎呀,」詩若大叫,「我本來可以至少答對一題的嘛,「列舉國內外五個著名船運公司名稱」。「英明」不就是其中之一嗎?」
雲英搖搖頭。其實她常常羨慕詩若的迷糊勁和她的無憂無慮。若她也能如此就好了,也許她會快樂些。不過有些人,像詩若,迷糊歸迷糊,卻傻人有傻福,經常奇跡地逢凶化吉。
她就沒這麼幸運。她這一生就那麼一次糊塗,便一失足成千古恨。
小詩是那次錯誤中的唯一收穫,女兒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輝。
「雲英,你怎麼啦?」好友眉間的愁鬱,使詩若停止述說今天在「英明」的奇人奇事,關心地拉起她的手。
雲英揑揑她的手。「我在擔心哪,你這麼心無半點城府,去到那上班,可不像在補習班這麼單純。公司裡爭名奪位,勾心鬥角的,我看你做不到三天就要被判出局,再不嚇也嚇跑了。不過沒關係,去練一練也好,說不定會教你的腦子練根筋出來。反正我這隨時歡迎你回來。」
詩若不是不喜歡補習班的教課工作,她也自知她不適合太複雜的環境。正如雲英說的,她腦子少根筋。不過她不相信她這輩子只能教教小孩子英文,她固然很快樂,可是人生還有比快樂更重要的事,不是嗎?
問題是,那是什麼?
***
啊,又是下雨天!真要命!上班第一天,眼看著她就要遲到。她為了以防萬一,還特地提早了一個鐘頭出門。
詩若從好不容易擠上去的公車。一連迭聲一路喊著「對不起……借過……」,好不容易又擠下公車,結果發現她竟到了南港。
唔,至少這次她沒有笨得以為到了鹿港,或某個南方小鎮。但是她把雨傘忘在公車上了。等她終於攔到一部計程車,她特地昨晚就挑好的米色亞麻套裝,準備今早隆重登場,已經成了水麻貼在她身上。透明絲襪也緊緊黏著她的雙腿,變成名副其實的第二層肌膚。
今早起床發現下雨,她就該另選一套衣服的,明知道麻料一碰到水就會皺縮的嘛。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司機先生,拜託,能不能請你快一點?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我快遲到了。」
司機扭頭看看她。「沒問題,小姐,不過你要先告訴我你要去哪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