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葉小嵐
女孩望住她,扁著的嘴抖呀顫了幾下,眼淚說來就來,大顆大顆往下掉。
「哎,幹嘛,幹嘛?怎麼又哭起來了?」
安曼急忙拿來面紙盒。
「什麼事這麼傷心啊?你說出來,我盡力幫你就是了。」
她連抽了幾張面紙,使勁擤鼻子。
「我不是傷心,我是為你難過。」她抽抽搭搭地說。
安曼呆了呆。「為我難過?」
「對啊。」她大聲吸一下鼻子。「你不知遇到過多少騙子,給人騙得多慘,嚇成這樣,自己女兒說的話都不敢相信,好可憐哦,嗚……」
這……這……這是從何說起呀!安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不要緊,媽咪。」她摸摸安曼哭笑不得的臉。「雖然你有點笨,可是我是你女兒,我不會嫌棄你,更不會笑你的。」
「哦,我的媽呀!」安曼雙手捧臉呻吟。
「你的媽怎麼了?咦,那是我外婆呢。外婆在哪?她一定會很高興見到我的。」
安曼放下手,瞪她,「她葬在陽明山第一公墓。」
「哦。唔。呃,」她一本正經道:「那還是不要打擾她的好,讓她休息吧。」
這小鬼,該拿她怎麼辦呢?
「如果你也不要打擾我,我會十二萬分感激的。」
她嘴唇又扁了起來。
安曼趕快先發制人。
「你不要再哭啊。我不是開玩笑,你不可以住在這。」她說得斬釘截鐵。
女孩沉默著,在思考其他對策的樣子。
「你有男朋友偶爾來過夜,是不是?放心,我很識趣,他來時,我出去,絕不夾在中間。」
安曼快要喊救命了。
「不管我有沒有男朋友來過夜,你都非離開不可。三個選擇,你選哪一個?」
她抿緊了嘴。「你不過害怕認了我,會破壞你的名譽和形象,對不對?為了保護你自己,你真的可以狠得下心趕我走。你好自私!」
嘿,軟的不成,來硬的。苦肉計無效,便使出撒手間嗎?
「小鬼,你不能貿貿然找上門,平白無故一口咬定我是你媽媽。這麼無憑無據的,你就算碰上你真正的生母,她也沒法認你。」
女孩的眼睛一亮。「你要證據呀。早說嘛!」
她跑出房間。出於好奇,安曼跟了出去。
看見她把帆布袋一例而空,安曼吃了一驚。袋子裡倒出來的居然大部分是書,難怪看起來那麼重。女孩在幾件髒衣物和書中找出一本剪貼簿拿給她。
「喏,你看。」
剪貼簿裡貼了許多和安曼有關的新聞,雜誌上的剪報、照片,甚至還有她七、八年前剛出道時,拍的第一部戲的劇照,那時安曼還只是個小小小配角。
她很感動,儘管不少影迷都有這樣的剪貼本子,她每次看到這種來自陌生人的關愛和擁護,仍感到十分溫暖和動容。
可是--「這算什麼證據?」
「我本來還有一張你抱著滿週歲不久的我的照片,不曉得怎麼不見了。」
安曼把剪貼簿還給她,不得不對那張充滿希望和期待的臉硬起心腸。
「小妹妹,我真的不是你媽媽。我從來沒結過婚,沒生過小孩。你弄錯了。」
「不,我沒有弄錯,你真的就是我媽媽。你等著。等我哦!」
她飛也似的跑向前門。
「哎,你的東西……你去哪呀?」
「我把照片找回來給你看!」
安曼真的是一頭霧水。無奈,她歎一口氣,蹲下來收拾女孩倒了一地的東西。那些書原來大部分都是漫畫。她搖搖頭,不論小妮子口才多利,人小鬼大,終究是個孩子而已。
她才不會在這等著她回來呢。稍早根本就不該讓她進屋的。
好在女孩沒有貴重的隨身物,安曼將帆布袋口綁好,放在大門口。
距她和汪碧芸約的時間還早,她寧願隨便去逛逛,也不要等女孩跑回來糾纏不清。
※※※
安曼走進「紅袖」茶藝婠時,令方差點跳起來。
真是踏破鐵鞋無莧處!他去了幾趟電視公司,都吃了閉門羹,透過關係向製作「她是我媽媽」的傳播公司打聽,也探不出結果。
想不到今天他和客戶約在這談公事,倒見到了她本人。
其實令方若沒有看過那張照片,他會和其他把目光投向安曼的人一樣,認不出她就是最近一個多月來,人們茶餘飯後閒話連續劇節目的熱門人物。
她吸引人們注意力的第一點,通常是她異常高挑的一七0公分身高。卸了螢幕上的濃妝,安曼本人顯得十分年輕,素淨瓜子臉上的清純,加上白色T恤、牛仔褲、運動鞋,直垂披肩的烏黑長髮,她看起來就像個樸素的大學女生。
誰也想不到「她是我媽媽」劇中冷艷嫵媚,教人又恨又愛又憐的崔文姬,私底下是這副鄰家女孩的模樣。
「我先幫你點了一杯薄荷蜜茶。」安曼坐下時,碧芸說,邊打量著她。「你看起來有點累。」
安曼掀掀眉毛,嘴邊浮起一抹戲謔的笑。
「昨天我可是一刻也沒停過呢。」她傾身用崔文姬那帶點誘惑,又帶點邪惡的聲調,低聲道:「一大清早,背著我那個殘廢的丈大,在車庫裡勾引我那不學無術的繼子,然後去為一棟新大樓剪綵,又去監督服裝秀的綵排。」
她煽煽她那雙不必戴假睫毛,就又濃又密又鬈的黑睫,繼續以裝出來的誘人微啞嗓音低語,「接著,還有個高齡一甲子的大財主,等著我去讓他生龍活虎一番,以證明他依然精力旺盛,可以為所「欲」為。」
碧芸咯咯笑。「小曼,你可真是完全融入這個角色了。」
「才不像。她和崔文姬比,差多了。」
安曼和碧芸同時嚇了一跳,轉向她們隔壁桌的兩名中年婦人。她們見安曼看著她們,盯著她的目光馬上移開,旁若無人地繼續發表她們的評論。
「崔文姬是我所看過,最狐媚、最會玩心眼和耍手段的女人。」
「咳,那是演戲呀,戲裡的角色嘛。我還真希望每個女人都有她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和勇氣。」
「什麼勇氣呀?那叫為達目的,不計一切、不擇手段。她根本是拿男人當工具和利器,像黑寡婦蜘蛛,專門摧毀和併吞男人。」
「她那也是為環境所迫,怎能怪她?她吃盡了男人的苦頭,上了他們多少當呀!男人都把她當玩物,只想玩她的身體。」
「別忘了,她結了三次婚,殺了她第一任丈夫時,手段多麼殘無人道。現在她不但利用她第四任丈夫的財勢,而且對那個可憐的殘廢男人的兒子猛拋媚眼。她還把她的嫂嫂給逼瘋了……」
安曼深吸一口氣,再次傾身向前,聲音壓得低低的,同編劇抱怨:「聽見沒有?我做了這麼多的苦差事,你居然說什麼「你看起來有點累」!」
她們的笑聲引得周圍的人都轉過頭來,鄰桌的兩個女人不高興她們的重要談話被打斷了,還凶巴巴的瞪過來一眼。
編劇和女主角越發笑不可遏,卻都不得不用手摀住嘴巴,低著頭,小聲的咯咯笑。
「說真的,這齣戲這麼成功,小曼,應該好好謝謝你的賣力演出。」
「你找我來是談加薪嗎?」
安曼只是開玩笑。製作單位的預算緊得製作人天天叫苦,大家都知道。
「要是收挸率滿點的情形再持續一、兩個星期的話,聽說大老闆準備給每位演員發個大紅包。」
「有這等好事?」
收視率再好,犒賞全體員工一個大蛋糕,就算老闆很大的心意了,至多加開幾瓶香檳,安曼在這一行的時間不算短,豈有不知「紅包」必有其他緣故!
果然,碧芸接下去便說:「打鐵趁熱嘛,我們要加個大概十集的戲。喂,你可不是聽我說的啊。其他人都還不知道。」
什麼大紅包呀,原來是戲要延長。
「小曼,那邊有個男人盯著你阤。」
「盯著我的人可多了。」安曼是戲謔也是無奈的口吻。「還好認得出我的沒幾個,不然我就要變成過街老鼠了。」
「這一個不一樣。這男人盯著看的如果是我,我就對他回眸一笑。」
這可就奇了,認識碧芸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大女人主義,女權擁護者。她尤其最看不慣在公共場所眉來眼去就勾搭上,或互和搭訕,男人、女人都不例外。
安曼轉頭看何方神聖打動了碧芸的鋼鐵芳心。
「別看,他走過來了。」
碧芸的警告遲了些,那個「不一樣」根本已來到了安曼座椅旁邊。
「不一樣」果然不一樣。英俊瀟灑不稀奇,在演藝圈帥男酷哥見得多了。結實挺拔嘛,健身房練一練,任誰都可以練出一副運動員體格。
這個「不一樣」,雙眼炯亮,充滿智慧。智慧是任何名牌皆無法包裝的。
只是他表情十分嚴肅,看起來不像是仰慕者。
「安曼小姐,對不起,打擾你們。我姓展。」他掏出皮夾,拿出一張名片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