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葉小嵐
「哦,哦,天哪,救命啊。我頭痛死了啦。」祖明起不來,哼哼唧唧地。
擎天到門邊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光景。
一個半裸的男人曲著身子癱在床上,亦方氣呼呼地要拉他起來。
方亦言也在,雙手交抱看熱鬧。
冰淇淋沒看見方亦言這個鬼,她朝床那邊眨眨眼睛。
「嘩,搞什麼?亦方,這個人說找你喲。」
亦方回頭,和擎天的眼神相對。
「對不起,」他說,「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
亦方不說話,因為不曉得說什麼好。
她床上有一個幾乎全裸的男人,又喝得酒氣沖天,她能說什麼?
擎天便向她點一下頭。
「你要我先離開嗎?」他問,語氣很溫和,卻掩不住些許僵硬。
亦方懂他這個問題的含意。
或許這是他們會不會再見的關鍵。
「我有邀請你來嗎?」她冷冷道。
擎天的神色微變。
「打擾了。」臨走,他仍極有風度地頷首。
這其間,祖明倒坐起來了。
「他是誰?好像在哪裡見過。」他喃喃。
「這下你擺不平了。」方亦言說。
「你閉嘴!」亦方沒好氣……
「好嘛。」祖明嘀咕。「可是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回來的時候,你睡在客廳,我就進來睡啦。你先睡了我的地方嘛。」
亦方跺跺腳。
「你不要出來嚇人啊。」警告了力亦言,她旋身出去。
祖明看看自己,喃喃自語:「我這樣子很嚇人嗎?」他彎彎胳臂,對他的三頭肌甚為滿意。「我覺得很不錯哩。」然後又抱著頭呻吟。
方亦言搖搖頭。「不,她不可能是我。我沒她那麼冥頑不靈,我以前在英國的室友也沒她的室友這麼……」他不以為然地揮手,「愚鈍。」
祖明忽然朝四周轉動眼珠。「誰作說話?」
方亦言立刻貼近他面前。「我。你看得見我嗎?」
租明搖搖頭。「我真的醉了。」這一搖頭,他馬上放聲呻吟。
方亦言也搖頭。
「我得再去弄個明白。」消失前,他喃喃。
客廳裡,亦方也頭痛起來。
「他是誰呀,亦方?你幹嘛對他那麼凶?」冰淇淋問。
「對呀,他是誰?」珍儀興致勃勃。
「誰是誰?」施公由廚房來到客廳。
「不要問了好不好?」亦方歎氣。.
冰淇淋把才纔的小事件做個簡報。
「他去醫院找過亦方。」她補充,「不過那天他受了傷。」
「病人找你找到你住的地方來了?」施公咋舌。
「哇,亦方真紅!」珍儀喊著。
亦方又一聲歎息,只好告訴他們,「他就是我爸爸要我回去見的人。」
他們訝然,面面相覷。
「你可真會輕描淡寫!」冰淇淋大嚷。
「我想到了!」珍儀拍一下手。「他不是駱擎天嗎?」
「駱擎天!」施公詫異地問。「你不願意嫁的人,就是他?」
「可不是嗎?」冰淇淋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覺得他似曾相識,還以為我和他有什麼前世緣哩。」她不勝遺憾地長歎。
「他走了?」施公張望。
「被亦方趕走了。」珍儀說。
「我哪有趕他?」亦力不承認。
「我現在曉得你為什麼不嫁他了。」冰淇淋說。
「為什麼?」珍儀問。
「哎,他是花花公子,人盡皆知。」
「我覺得他不像。」珍儀手托腮,無限嚮往。「他看起來穩重、成熟、風度翩翩、器宇不凡、英俊瀟灑……」
「有完沒完?」冰淇淋白她一眼。「不過,亦方,蒸魚難得說些清楚、分明的話。」
「嘖,你們為什麼不聽聽亦方的想法?」施公說,「亦方,報紙、雜誌刊登的所謂緋聞,不能完全相信。」
「對呀!」珍儀猛點頭,「謠吉止於智者。」
「哇,蒸魚今天這麼清醒!」冰淇淋讚道。
「你們為什麼全部在家?」亦方有意轉變話題。
施公聞言跳起來。「哎呀,我要遲到了。」
「我上小夜。」珍儀說。
「亦方,你要不要向他解釋一下?」冰淇淋問。
「亦方不知道什麼是小夜嗎?」珍儀問。
「珍儀!」冰淇淋喊。
「我去睡覺。」珍儀咕噥地起來回房間。
「我出去了!」換了衣服的施公喊著跑出來,一路衝出大門。
「你們一定要大喊大叫嗎?」祖明搖晃地走進客廳。
「討厭,去穿件衣服啦,色情狂!」冰淇淋吼他。
亦方長歎。「天哪,我以前都不曉得我們這幾個人都在時有這麼熱鬧。」
「因為我們很少全部在嘛。」冰淇淋微笑。「說真的,對不起啦。」
「你道什麼歉?」
「我剛剛不知道祖明在你床上,而且那副德行,不然我就叫他在客廳等你了。不過他一聽到你的聲音就迫不及待去找你,我……」
「不是你的錯,也不是祖明的錯。」亦方心煩意亂。「他不該不說一聲就跑來。」
「亦方,你很在意他吧?」
「怎麼會?」亦方覺得自己的聲音心虛。
「你對他說話的口氣呀,我從來沒見過你對任何人那樣耶。」
「我對他怎樣了?」
「你不論如何待人都是彬彬有禮、溫和友善的,從不提高嗓門,從不發脾氣。」
「我剛才對祖明一點也不溫和友善。」她指出,「我吼得很大聲,也發了火。」
「嗐,那不一樣,他要是那個鬼樣子睡在我床上,我不把他踹到地上才怪!哪裡才地吼他而已。」
「沒有開水了。」祖明拿著個空杯進來,埋怨道。「誰把水喝光了也不燒?」
冰淇淋瞪他。「你還喝水?亦方的終身被你毀了啦。」
「不要亂講。」亦方站起來。「我要出去透透氣。」
亦方漫無目的騎了好久,然後發現自己騎上了山。
她甚至不太確定她位在何處。失去方向感,對她而言,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但她不在乎。她此刻在乎的是不久前那一幕,擎天做何想法?
不論她多麼想否認,她是在意他的。
然而,她在意的是他這個人,還是他這麼多年來完全漠視她的存在?或完全漠視他和她有婚約的事實?
亦方原以為隔了這麼許多年,他突然到言家造訪,目的是要取消婚約。
當年締約時,她未出生,而今解約,她更不必要在場。因此她拒絕回去。
假如真是如此,她就不需要在此為了要不要理他,及納悶他的用意何在而心煩意亂。
她或許還是會為了莫名其妙被「休」掉而氣憤、難過,但很快事件便可拋諸腦後。
如今他不僅露了面,要實踐一個他二十八年來不曾做過任何表示的約,更儼然以未婚夫自居,一副巴不得人盡皆知似的姿態。
若他只是一時興起,拿這事作為消遣,她該如何自處?
可是,他又似乎不是這樣的人。
她要去認識他、瞭解他嗎?
將機車停到山道旁,亦方拿下安全帽,搖散她一頭秀麗清爽的短髮,閉上眼,仰首讓陽光與山風拂去她的煩躁、鬱悶。
然後她跨下車,把帽子繫在車上,決定走一走。
山道側幾棟建築參差沿坡而立,屋宇和四周的空氣一樣,安安靜靜,不受半點紛擾。
這樣的日子是她所嚮往的。築居山野,不與塵世相涉。然則談何容易?
見一幽窄小徑,亦方轉了進去。兩旁儘是雜草和恣意生長的樹。走了一小段路之後,她發現矮灌木間有一扇木柵門。
她好奇地伸手推了推,柵門應手而開,當她跨進去,不禁愣在當場。
不及人高的小小柵門後面,竟是花團錦簇,教人眼花撩亂。
看來她闖進了個私人花園。
可是如此美麗的花園,為何僅以簡陋的木柵門看守呢?
隔著小型熱帶雨林似的繁花密葉,隱約似乎有個人影移動。
亦方猶豫著是否該尋芳訪勝,或離開,以免造次,裡面的人卻已感知有外人進入,自角落直起身。
「請自便,不用拘來。」他友善地說,沒有回頭。
聽到聲音,亦方又驚又疑。駱擎天?
這時,他慢慢轉過了身,「要不要喝杯茶?」他友善地問著,一面走了過來。
這時離開已來不及了,何況,她因太吃驚,兩條腿被釘牢在地上似的動彈不得。
第六章
擎天的驚訝不亞於她。
「亦方?」他越過碎石鋪成的小道走向她。「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以為她是來找他的。
「我不知道。」她愕然看著他,一時沒法將西裝筆挺的駱擎天,和眼前這個穿T恤、牛仔褲的連在一起。
「哦。」他微頓,笑笑,「更好,意外加驚喜。」
亦方無言以對,感到進退兩難。
「進來吧。」擎天邀請地伸出一隻滿是沙土、草屑的手,另一手抓著一大把野草。
她只好跟著他穿過通道。
「請坐。」他指著籬笆旁的竹椅。「我洗洗手就來。」
「你忙你的,不用麻煩招呼我,我馬上就走。」她連忙說。
「什麼話!既來之則安之。常常有登山的人路過進來的,一點都不麻煩。」走了幾步,他回頭叮嚀:「別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