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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 / 葉小嵐

    現在的宗舜,精神振奮、神采飛揚,在花晨的印象中,現在的他比過去任何時刻都要英俊可愛。他瘦了很多,眼眶凹陷而有黑暈,然而他眉開眼笑,露著潔白整齊的牙齒,頭髮長了些,被風吹得凌亂,整個人看起來有一股特別的清逸神俊與不羈的瀟灑,雖然可以想像出他所說的一個人躲在閣樓上做風箏是多麼的落魄可憐,可是,現在的他彷彿一切都得到了報償,他是那麼愉快,那麼開心,那麼自信!這情景愈讓花晨於心不忍,她知道他的愉快和自信是架空的、不實際的、一廂情願的,因為她和他的困境仍然存在,而且根本是無法突破的。他甚至不知道,她就要遠走他鄉……宗舜並未被花晨心事重重的神態所影響,他牽著她繼續放著風箏漫步,直到回到相思林邊,才把風箏放下來,把它展平放在草地上,對花晨說:「你看,這風箏的每一吋都有我的心血,上面有我對你的想念,我的希望、我的寄托、我的信仰、和我的軟弱。有很多次,我做它做得又煩又累,甚至披頭散髮的哭了。不要笑我,很多次,我覺得我就要瘋掉。我說過我會在時光的流逝中等待你,這並不表示我能夠一 邊想你,一邊仍舊若無其事的過日子,甚至我還讓我的屬下受了影響而對他們歉疚。這是一段好黑暗的日子,這只蝴蝶正是從這樣的黑暗中蛻變產生,它就是我,終於能在陽光下飛翔起舞,重獲光明!」

    花晨的心境卻大不相同,她蹙著眉,哀幽地說:「我由衷希望你正是這只蝴蝶,自黑暗中蛻變,有了光明的方向,但是請不要把我算進去。你知道我身上這件衣服對我的意義嗎?它沒有信仰,只有思念和憑弔,因為過去早已結束,我們也沒有未來。」

    「你還是這麼消極,還是任憑別人擺佈,花晨,你怎麼能做到?」

    宗舜又氣又惱,隨即又露出笑容,詼諧地說:「沒關係,你再怎麼固執,天意比你更頑強!你就和它好好比個高下,一決勝負吧。」

    說完,孩子似地露齒笑了起來。

    花晨啼笑皆非,無語問蒼天,有苦難言。看著宗舜癡心的模樣,更覺得自己愧對他的深情,不禁憂愁地說:「宗舜,忘了我吧,我保證從今以後絕對不在你眼前出現。請用你的智慧和果敢,把我忘掉,不要再為我浪費心神了,我求你……」

    說完,她覺得自己虛弱不堪,沒有餘力再面對他。舉起了蹣跚的腳步,走進相思林。

    宗舜遠遠地目送她,直到她駕駛汽車離去。

    他又回到草原上把風箏高高的放上天去,然後仰起頭對它叫喊:「什麼父命難違?天意更難違!花晨,你這個傻瓜!什麼是天意?天意就是你自己!你違背不了你自己的……」

    ***

    春陽乍現只是雨季的一個小插曲,不過短短兩三天,這裡又陷入重重的霪雨之中。

    花晨自學校回到家,還來不及放下濕漉漉的雨傘,女傭就急急告訴她:「大小姐,雍先生住院了,太太要你馬上趕去。」

    花晨的驚悸非同小可,手上的書撒了一地。

    「爸爸怎麼了?」

    「大小姐別急,太太交代說,老爺是心律不整,胸口痛送去醫院的,已經不要緊了,只 要大小姐趕去探望。」

    雖然鬆了一口氣,花晨全身仍是不停地顫抖,問清了醫院和病房號碼,她顧不得拿傘,也等不及搭乘電梯,循著樓階一層層往下衝,攔了計程車直奔醫院。

    這一段探望父病的路艱難冗長得令花晨幾乎要發瘋,塞車、紅綠燈、上下車、詢問、尋找……她從來不曾這般驚慌失措,只覺得那種焦慮和恐懼一輩子都不曾發生過。好不容易找到了病房,卻見雅秋、海晨和五、六個公司的職員守在門外。

    「秋姨,海晨,爸爸怎麼了?」

    花晨迫不及待地問。

    「花晨,別急。昭賢在休息,已經睡了一陣子了。你媽咪在看著他。」

    雅秋挽起花晨的手,溫柔地安慰她。

    「是怎麼發生的?」

    「唉,還不是積勞成疾,又加上一個天大的打擊。」

    雅秋長歎。

    雅秋挽著花晨特意走到迴廊盡頭的長凳上坐下,以避開其他人的耳目。

    「其實,想開了這也不是什麼壞事,而你爸他不這麼認為,偏要鑽牛角尖。」雅秋憂愁地說:「吉群轉投資製造汽車零件的計畫失敗了,讓公司虧損了不少錢。吉群汽車在整個財團中的營運能力一直就不是很理想,董事會決定將它裁併重組,把昭賢調到吉群百貨出任總經理。這個計畫還沒有正式執行公佈,但已經內定,再過不久就會推行了。」

    「爸爸對這樣的調職不能接受嗎?」

    「就是啊!別人巴不得拋掉吉群汽車這個燙手山芋,只有你爸一個人捨不得!何況百貨公司就要在新市鎮成立分公司,展望非常好,你爸卻覺得他是被發配邊疆哩。」

    「大概是不能忘情於汽車吧,他在這一行奮鬥了大半輩子。」

    「花晨,你真是個聰明人。還有一點最重要的,是昭賢認定,他如果退出汽車界,就是被李魁南打敗、被三振出局驅逐出境了!就是這個想法把他氣得心臟病發作的!」

    「這件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為什麼都不讓我們知道?」

    「你爸的一貫作風就是不要你們為他的事擔心、分心!」

    明白了真相,花晨反而更憂慮,她為父親的處境難過。

    「不要擔心了,花晨,讓你爸自己去適應、去接受這件事,他也是經過大風大浪、一把 年紀的人了,只要有你們的安慰和支持,他會撐過去的。」

    「但願如此,秋姨。」

    正說完話,海晨走過來,通知她們父親醒了,叫花晨進去。三個人一起進了病房,花晨看見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不禁熱淚盈眶撲了上去,緊緊抓著他的手連連叫喚。

    「花晨,爸爸好好的,不要哭啊。」

    珞瑤過來拍拍女兒的肩膀,再說:「爸爸有話要和你講,陪爸爸好好聊聊,嗯?」

    花晨點點頭,在昭賢床邊坐下,一行人正要出去,昭賢說:「海晨,你也一起陪爸爸聊聊。」

    海晨留了下來,挨著花晨也在床邊坐著。

    「爸爸只有這樣病了、躺了下來,才有時間真正用心去想你們的事情。」

    「不,是我們疏忽了去照顧爸爸。」花晨說。

    「好女兒,是爸爸對不起你……」昭賢凝望花晨,神情中有著愧疚與疼惜:「爸爸幾乎有好幾個月沒有好好看看你,和你說說話,也不知道你瘦了這麼多……這段日子,你過得很苦,是不是?」

    「沒有,爸爸。」

    花晨噙著眼淚,強顏歡笑。

    「我看得出來,你從前不是這樣容易掉眼淚的,你一直是個愉快開朗的孩子……」昭賢望向海晨,問他:「我是一個頑固而霸道的父親,是不是?海晨?」

    海晨不看父親,也不作聲。

    「生病真的能讓人悟出平時想不透的道理。爸爸現在當著你們的面收回成命,令後不再干涉你們交朋友。」

    花晨想不到父親會這麼說,一時不知怎樣回應。

    「陶宗舜,你很愛他吧?你媽咪曾經很多次向我求情,不要阻擾你們交往,因為我們都瞭解,你不輕易動情,你對他是認真的。可是爸爸就是這麼自私、跋扈。你們都是聰明的孩子,也看得出來爸爸如今是退出了戰場,才願意讓步求和。就算是我輸了,花晨,從現在起,你不必再當爸爸手中的一個卒子,你就是要嫁陶宗舜,爸爸都不反對。他是個人才,爸爸知道。」

    花晨沒想到父親會轉變得這麼大、這麼快,她心中忍不住欣喜,卻又直覺的感到不妥。

     「不,姊姊不能和他在一起!」海晨忽然憤聲抗議。

    「怎麼說?」昭賢不解地問。

    「爸爸難道不知道他和李魁南女兒的事?」海晨說。

    他的話使花晨暗中驚疑。

    「喔,我是聽說過,但這只是傳聞。在他們沒有正式有婚約以前,一切都只是傳說。」

    海晨聽了父親的話,不再多言,臉色卻是十分陰沉。

    「我的女兒絕對不會比李魁南的女兒遜色!」昭貿激動地抓住花晨的手,注視著她說:「把陶宗舜贏回來!雖然這其中還是有爸爸的私心,但是,他的確是值得你去愛的,相信爸爸……」

    顯然是激動過度,雍昭賢額上冒出汗珠,臉色發青地抓著胸口呻吟起來,海晨趕緊叫喊門外的珞瑤、雅秋等人,急急找來醫生,一陣驚惶忙亂,才讓病房恢復了平靜。

    「還是讓雍先生多休息比較好,不要談太多話。」

    醫生交代過後離開了。眾人輕輕走出病房、把門關上,仍是只留珞瑤在內照顧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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