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葉小嵐
花晨倔強地回答:「不論迂腐還是不近人情,我有權為我自己的事作決定,沒有人能勉強我。」
「沒有錯,你可以決定你要做什麼事,沒有人能勉強你,但是,還不是你自己的事,是我們兩個人的事!還有我!我們兩個人相愛,卻要因為第三者而分開,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接受這種荒謬的擺佈!」一口氣說完,宗舜的語調由高亢轉為悲傷,他溫柔地將花晨的肩頭扳向自己、情深意重地凝望著她的臉龐說:「何況,你也是身不由己,是不是?你也是捨不得分手,是不是?你是愛我的,是不是?不要否認,不能否認!一個人可以欺騙別人,卻不能欺騙自己!花晨,就像對你自己說實話一樣告訴我,你是不得已,你也捨不得……」
面對著宗舜淒淒的傾訴,癡癡的凝望,花晨心中的痛被一層層地撕開,看著這樣靠近的一張臉;讓她日夜思念,想起就心疼的一張臉;以為這一輩子就此可以割捨、不再牽掛盼望的一張臉,那一張臉的溫存情懷與倉皇苦楚,她忍不住漸漸湧上眼眶的淚水,一串串滾滾掉落下來。
宗舜毫不遲疑地擁抱住她,緊緊地,好像再也不把她放開。他的面頰貼著她的頭髮,喃喃地對她細訴:「我知道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了。都怪我的自尊心作祟,到現在才把誤解化開,從現在開始,我要毫不考慮地疼你,因為我是這樣愛你……人世間好孤單,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怎麼能失去?」
花晨柔順地靠在他胸懷內,閉著眼盡情地體會感受著這一切。她知道這一切將短暫如同曇花乍現,很快就要消逝,並且從今以後不會再擁有,但是她是那麼愛他、戀他、不捨得他,寧願縱容自己一時貪歡,也捨不得把他推開。這別離之前最後的繾綣,就讓它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永難忘懷的回憶吧。
宗舜放開她,輕輕捧起她的臉,她知道他要做什麼,讓它來吧,生命中的初吻,就作為無數苦苦思憶的美麗補償,讓它的甜蜜抵銷那艱澀的苦痛!讓它釋放這躍躍欲騁卻又苦苦約束的青春!
她任他溫存地吮吻,溫存地探觸,只是情不自禁地、輕輕地、含蓄地回應。他的唇時而輕吻她的面頰,時而尋找她的雙唇和舌尖,使她沉醉、使她銷魂。直到她覺察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她才掙脫了他。
想到已經發生了生命中的初吻,花晨心中又喜又醉,又傷感又惆悵,矛盾的心情使她百感交集。不期然地,她相對地想起了另一個心結,幽幽地問宗舜:「你吻過了多少女孩子?」
宗舜錯愕,只說:「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他的眼睛迷茫而苦楚地望著她,只為了這一句話顯示了花晨對他的不信任。
「宗舜,你誠實嗎?」
花晨仍是以問代答,悠悠忽忽地說著。
想起了秋姨所說,宗舜將是李魁南的乘龍快婿,他們如同一家人。那麼,衡情論理,他和李家大小姐的感情勢必有相當深度,至少也不可能只有一張白紙!只要不是一張白紙,宗舜就是不誠實的。
這些思維使花晨的心更沉更痛,她不堪承受自己把初戀和初吻給了一個屬於別的女人的男子?
聽到這樣的質問,宗舜幾乎絕望得癱了,他生氣、傷心、悲痛、無奈……百感交集無法形容。
「花晨,你竟然不信任我?告訴我,阻擋我們交往的不是令尊,而是你的不信任,是不是?」
花晨聞言,神情一片陰晴閃爍,滿心矛盾的情結看在宗舜眼裡,使他更加相信自己的想法。
「花晨,你的智慧到哪裡去了?怎麼會陷入和世人一樣的窠臼裡去?你對一個人的信任,對他的誠實與否,都不能自己去判斷、認定嗎?」
一串話問得花晨啞口無言。她一直深深認定宗舜值得她愛、值得她信任,但是李家的事作何解釋?
只聽宗舜還在苦惱地抱怨:「花晨,你說因為令尊反對我們交往只是使我對你失望;你對我的不信任才是使我絕望……」
花晨只顧發呆失神,沒有去傾聽宗舜在說些什麼,她想的是,既然這是一段沒有指望的戀情,又何必去追究李家的事呢?當她拿定了主意,她這個未得化解的心結硬給吞下肚去,回眸來看宗舜時,卻發現他的眼眶濕潤,頰上殘留著明顯的淚痕。
花晨強忍心痛,鼓起勇氣說出了真心話:「宗舜,不要難過。這一切都是情不得已。我現在所對你說的,都是真心的,也是最終的結論。捨棄你,我痛苦;和你繼續在一起,處在兩難之間,我更痛苦,相信你也是一樣。
既然如此,我們冷靜地分開吧,看看時間會不會給我們一條生路……」
說到這裡,花晨悲從中來,不禁伏在前座的椅背上失聲哭了。
生命中最初的、最深刻的戀愛,為什麼有如此多的磨難?如此多的不圓滿?她滿心期盼著第一次戀愛,一份殷殷守護到如今而奉獻出去的完整感情,竟然回收到這樣的殘局與遺憾!
她哭得傷痛如心碎腸斷,只因為她說出了真心話,而這真心話就是她和他最後的結局!
如果不是這樣愛他,這樣的真心話可以深藏心中,也不至於令她如此心痛難忍。她是多麼愛他!就像把真心話說出才能安心地死去一樣,她不能對他有所保留,然而,誰知道這樣的傾吐卻也可以教人斷腸!
她隱忍而不能壓抑的哭泣和抽噎,她那一番酸楚悲愴的剖白,令宗舜再度落下了滾滾熱淚。久久之後,他掏出了手帕,扶起花晨替她把眼淚拭乾,長長歎了一口氣,凝視著花晨,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我原以為愛情是美妙而純粹,能讓人感到喜悅和幸福。沒想到它讓你不幸,讓你痛苦。好,花晨,我們分開,我不再追究、不再強求。」說到這裡,他急切地把她攬抱入懷,像是生離死別的最後一次依偎,一字一字清晰地對她說:「記得我。我在時光的流逝中等待著你。」
花晨在他懷中默默聆聽、默默記取。
沒有點頭,沒有回答,只有任他緊緊擁抱的溫馴與柔情。
然後,她離開了他的懷抱,深深地凝望他之後,打開車門,走出梅樹林,向馬路的一端跑去。
好久好久,梅樹林漸漸昏暗了。陶宗舜的座駕引擎發出一聲悲鳴,疾疾自杯中衝出。那悲鳴震動得所有掛在枝頭的殘枝敗葉似乎都顫抖起來。
第七章悠悠我心
在那次珠聯璧合的鋼琴合奏之後,姝嫻和海晨對彼此的觀感逐漸改變。尤其姝嫻對海晨的敵視已漸漸消失無蹤。這種情況的改變來自於音樂的溝通。
他們和幾個愛玩樂器的同學組成了一個「珠聯社」,常常在一起合奏合唱、交換心得,各顯神通。其中姝嫻擅長彈奏鋼琴,拉大、小提琴,海晨除了這些之外,還精於吉他及手風琴。其他人有的玩吉他,有的吹長笛、洞簫、口琴,還有一個愛講黃色笑話的男生,會拉二胡。他們一共是三個女生,五個男生。在鋼琴課室裡,常常可以聽到他們的樂聲和笑聲。
海晨把他和姝嫻的「成名曲───」「宿命」重新譜成協奏曲,讓他們每個人的樂器都融合進去,有空便聚在一起彈彈唱唱,非常融洽快活。
元旦假期到了,為了好好利用兩天假期出去玩一趟,海晨策畫了好久,珠聯社決定踏單車去露營。
姝嫻向來是不參加他們的戶外活動的,而她原本也預計要隨家人去夏威夷度假,偏偏她的爸爸原也安排陶宗舜同行,但陶宗舜執意婉拒,姝嫻覺得無趣,也不想去了。想著假日無聊,竟提出要和海晨他們去露營。
元旦這一天,眾人約好一早在學校附近的快餐店門口集合後,使踏單車直奔目的地。八部載滿裝備的單車一路呼嘯奔馳,除了姝嫻外,人人大呼過癮。當他們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午後兩點半。
姝嫻從來不曾如此風吹日曬、長途踏車,雖然沿途多次停留休息,下得車來竟然頭暈目眩,重心不穩差點摔倒,好在旁邊的男生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讓她找個地方坐下來,才忙著去停置單車、紮營幕,生火烤肉。等到生好了火,營幕也紮好,山中早已一片漆黑又十分寒冷。大家穿著厚夾克,興致勃勃等著大吃一頓,只有姝嫻覺得又累又冷又餓,渾身不舒服。
第一批香腸烤出來,一個叫張漢基的男生就為姝嫻獻上一串,姝嫻勉強吃了幾口,就叫胃痛。
「別吃那麼急嘛,細嚼慢咽,你的空肚子才消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