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葉小嵐
她盯著前方,雙唇打顫,握緊拳頭放在身側。假若她妥協跟他走,將一輩子做他的奴隸」」形同奴隸。他會永遠用他對她父親的仇恨宰割她;而回去,即使竊聽她自己的父親,至少有個機會還他清白,可怕的是,她發現她沒有把握她父親是否無辜。
「我照你的話做。」深深吸口氣後,她說,聲音細微得幾乎聽不見。
她看起來既憤怒又迷惑無助,沉飛太陽穴虛的血脈痛苦的憤張著。如果這是絕望中另一個解決此事的方法,明知無論如何她都要受傷害,他試過阻止,她自己固執的做了選擇,而且她說得沒錯,那是她的父親。
沉飛將車駛進車道。他先回到他被綁架前停車的地方,多少有些意外的發現他的車竟完好無傷的停在原處。他換開自己的車是有用意的,吉普車無處可藏羽蕊。
快到曹家大宅時,他停車讓羽蕊躲進後車箱,通過警衛,及她告訴他裝設了電眼和攝影機的地方,她再自後車箱出來,溜到書房窗子外面。
這次曹英峰在書房裡等他。他背對沉飛站著,正在倒一杯酒。
「抱歉上次匆忙走掉,」省掉無謂的寒暄,沉飛直接說道:「臨時想到一件重要事。」
曹英峰慢慢轉向他。「啊,你來了。要喝一杯嗎?」
「不,面對你時,我寧可保持清醒。」
對他的尖銳,曹英峰只是微微一笑。
「你得原諒我的穿著。」他指指他的棗泥色絲睡袍,「我正在休息。」
「我下次會打電話預約,不過我喜歡出其不意,比較有意外之效。」沉飛在對窗的的椅子坐下,這樣曹英峰要面對他,使得坐靠窗的椅子。他希望羽蕊已經在窗外。
「嗯,出奇確實容易致勝。你比你父親精明得多,他行事太保守。」
「我比較膽小,我怕不精明些會遭人背後暗算。」
曹英峰果然去坐在沉飛算好要他坐的位子。「看來你今天是特地來繼續上次未完的談話。」
「我習慣有始有終。我記得你提到有東西要拿給我看?」沉飛輕鬆地疊起腿。
「沒錯。」曹英峰傾身拉開書桌右側一個抽屜,拿出一個牛皮信封袋。「你要的答案都在裡面。」
他丟過來,沉飛接住,卻不打開。
「你何不告訴我這裡面是什麼東西?既然我在這,我今天也不急著走,不妨談談聊聊,我相信聽你親口說,比閱讀文字更有臨場感。」
出乎他意料的,曹英峰發出一陣雄厚、爽朗的笑聲。沈飛冷冷等他的笑聲結束,他只想趕快解決這件事,好帶著羽蕊離開,如果到時她還願意和他走的話。
「聰明、機智、敏銳、幽默。有子若此,哎,你父親地下有知,定然萬分欣慰。我以前羨慕他,也嫉妒他有三個兒子,現在看到你,我想有子若你,一個便於願足矣。」
「多謝褒獎。相信我,我父親不僅地下有知而已,他常常回來指正我的錯誤,特別在如何提防小人這一項上,再再耳提面命。」
沈飛看到曹英峰握酒杯的手顫抖了一下。
「既然如此,沉飛,你父親是否也告訴過你,那無關公司合併,那是件軍售案?」
沉飛愕然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曹英峰泰然微笑著。
「當年我倆表面上榮譽退休,實際上是把我們的情報工作轉移到地下。煥軍和我於韓戰時期加入傭兵團,後為中情局招募。你不知道你父親是地下情報員吧?不過不必難過,我們的身份是即使對家人都不能透露的。」
「告訴我軍售案的事。」沈飛冷冷地說。
曹英峰啜一口酒,雙手圈住杯子。「你這死硬派脾氣和你父親如出一轍,你非追根究柢不可?」
「告訴我。」
曹英峰皺一下眉,轉動杯子。「這是軍事機密,不過這麼多年了……這件事說出來,就是你知我知?」「除非你還告訴過別人。」沉飛捺著性子。
曹英峰又啜一口酒,「當時在打越仗,泰緬那邊也有戰事,軍火極度缺乏,煥軍發現我方有個人和泰越兩邊暗中進行軍械交易,把軍火私售予泰越軍隊。」
「讓我做個大膽假設。」沉飛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他。「我父親不僅僅發現有這麼個人,也已查出來是誰,而且他認識這個人。」
曹英峰目光閃爍。「我說過,你聰明絕頂、反應敏銳。不錯,煥軍認識這個人。」
「以我父親的個性為人,他當然要舉發這個人。」
「他是有此意。他來告訴我,我勸他打消念頭,不要輕舉妄動。」
沉飛瞇著眼晴,「你勸他裝聾作啞,任由那個利用戰爭謀取私人暴利的叛徒逍遙法外?
你算什麼好朋友?算哪門子忠誠的情報員?」
「這不是私人謀利這麼簡單的事,它牽涉太廣。煥軍若去告發,牽扯出來的將不只-個人。」
「因此他就該閉上嘴巴?我父親不是會畏於權勢的人!」
「但權勢可以因他的愚忠害了他,說不定他身邊的人也會受牽累,是的,我叫他保持緘默!」
「父親是非分明,他不肯接受你的勸戒,拒絕聽從你欲-手遮天的企圖,因此那個怕受牽累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除掉他。這個人,」沉飛的身體筆直站了起來,他咬牙切齒-字一字迸聲吐出來,「就」」是」」你,曹」」英」」峰!」
曹英峰面色灰白,但表情依然鎮定。「我沒有殺他,沉飛。」
「你不需要動手。我來為你補上其它昭然若揭,而你顯然依舊自信能瞞過天下的細節。
這名我父親查出來且認識的叛徒,就是他的生死至交好友。他在告發之前先來告訴你他知道了真相,因為他仍愚蠢的自以為能喚醒你的良知。他更加的冀望你會迷途知返,出面自首。
你在他面前必定假裝後悔,而由於父親仍視你為可信任、值得尊重的好朋友,他把他搜集到的證明你有罪的文件交給了你,那也就是他死後我一直找不到的那份檔案。」
「事情不是……」
「我還沒說完。我找到了檔案櫃裡父親鎖住的一層,上面標有「曹英峰」姓名的那一格是空的,也就是說,你從他手裡,從他信任你的雙手中拿走了足以使你終生囚禁大牢的文件。之後,你估測父親和母親感情彌篤,她很可能多少聽他提過此事,你決定將他們兩個都殺了滅口。而文件在你手上,唯-知道此事的人不能說話了,死無對證,你自可從此高枕無憂了。」
「我若要殺人滅口以保住我的終生安全,我何必留著他的三個兒了?」
「既是國家軍事機密,此案茲事體大,你很清楚父親不會對我們吐露半個字,使他的後代捲入危險中。我敢說,父親來見你,吐露他查到的一切時,已抱了必死的心理準備。」沉飛的聲音充滿憤怒和沉重的哀傷。「他出門赴你的約之前,交給我一把鑰匙,交代我萬一他當天沒有回來,用它打開他的保險箱。我找到的是他已擬好的遺囑,要我接管「沉氏」,並叮囑再三,不論做任何生意,絕對、切勿和軍方,或與軍方有關的人打交道。而他果然一去不返。」
室內籠罩著迫人的沉默。沈飛並不催促曹英峰開口,他也未再說任何話打破沉默。他正好需要點時間平息一下他胸間狂熱的悲痛和怒火,假如他不按捺住,他怕他會衝動地衝上前去掐死姓曹的。
久久之後,曹英峰舉杯將余酒一口飲盡,顫抖的手把空杯放在桌上,他發出一聲長歎。
「不論如何,多說無益,亦無濟於事。你父母雙雙遇害,我確有責任。你要如何便如何,我言盡於此了。」
這是曹英峰第一次親口承認沈飛父母的死不是意外,「遇害」兩個字由他嘴裡說出來,聽在沉飛耳中,更猶如轟天巨雷般打擊著他。他等於承認了他是他父母死亡的罪魁禍首。
「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沉飛爆出一聲狂叫,緊繃多時的身體如子彈般衝向曹英峰。
一個纖長的身影快捷如風地出窗外翻進屋。沉飛幾乎忘記躲在窗外的羽蕊了。眨眼間,羽蕊輕巧地站定在他和曹英峰中間,槍握在她手上,瞄準向他。
「羽蕊,讓開!」他怒哮。
「你不能動他!」羽蕊目光含悲,嘴唇發白。「不管他做了什麼,自有法律制裁他。此刻你殺他,你就成了現行犯。」
「我不在乎!法律若制裁得了他,他今天不會還舒舒服服地住在他的賊窩裡!他的權勢加上他可以動用到的關係,可以輕而易舉令他脫罪!權勢可以繼續掩護他。我饒不了他!你讓不讓開?」
「你要殺他,得先殺了我。」羽蕊把槍倒過來,槍柄朝他遞過來。
「別傻,羽蕊。」曹英峰站起他高大的身軀,離開座椅,走到羽蕊旁邊。「他要報仇,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