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葉小嵐
「不是我要打聽,是……哎,算了,你不認識,跟你說也沒用。」
「我人面廣,說不定可以請人幫忙。這個石彥,就是你一路想著的那個男人是吧?你要打聽他什麼?家世?背景?為人?還是銀行存款有多少?」
戀文豈會聽不出他的諷刺和那股酸溜溜?
「這要是個我在交往的人,而且考慮為對象,連他的為人我都不清楚,還得托人打聽,我是什麼?白癡兼低能嗎?」
「白癡和低能有何不同?」
她送了他一個白眼。「你說呢?」
他嘻嘻笑。「和你說話像對口相聲,很有意思。」
「哼,對口啊,你找莊琪更富趣味,她的口才一流,我還沒見到誰贏過她。」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幹嘛老想把我和她拉在一起?」
她轉身找垃圾桶丟空罐。「我自己的終身都還沒著落呢,扮哪門子紅娘?你太抬舉我了。」
「沒有就好。」他拿過她手上的罐子,和他的一起丟進就在她後面水槽底下的垃圾桶。
「莊琪是個好女孩,條件優越,人長得漂亮,又有才華,但在我眼裡,她始終是個野性難收的小妹妹。」
「好像你認識了她一輩子似的。」
戀文的心放下一半,懸起的一半是為莊琪難過。她若知道關敬把她當妹妹看,該有多失望、多傷心?
「有些人認識了一輩子,還是對面不相識。有些人只看一眼,」他執起她的手,深深凝視她。「便知道那人是要一生一世都相守的。」
他眼中的柔情如此醉人,她只看著,便覺宛如喝下了一加侖最烈的高粱。
「關敬,我也喜歡你,」她這樣不算背叛朋友吧?「可是目前我有諸事待舉。我在『雅仕』的工作結束了,現在是個失業人。我的公司要如何開始?如何起步?我完全沒有半點頭緒,心裡煩亂得很。」
「事業未竟,不談戀愛,不結婚,這是大男人的論調嘛。」他抗議。「你想傚尤那些充滿野心的女強人嗎?」
「我不會夢想變陳方安生,如果這是你的意思。」她做個鬼臉。
他們一起笑起來。
然後,認真的,戀文又說:「我的心其實很小,所以沒法一心二用或數用,我一次只能專注於一件事,若我要談戀愛,我就一頭栽進去,專心的、認認真真的談出個結果,好壞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我知道我盡了全心全意。而現在我要專心做的是弄好我的公司。」
「你先提你對戀愛的態度,再提事業,可見後者次要之,便不妨先擱下它,擇其首要。」
「你別在這歪曲加扭曲我的意思。我不必做傲視群雌的女強人,但是我至少要有經濟獨立的能力,將來我的丈夫要是厭倦了我,我也不至於一無所有,弄得潰不成軍。」
「喲,未雨綢繆。要是你先厭倦了你的丈夫呢?」
「他沒謀生能力,我嫁他幹嘛?」
「說得也是。」
「就這樣?」
「怎樣?」
「四個字就一意蔽盡啦?你說了半天,口乾了是不是?還是你也有詞窮的時候?」
他仰頭長歎。「本來我想為你弄個絕無僅有的工作室,你好放心、專心的一展鴻圖,我呢,一旁夫以妻貴就行了。看樣子金雞獨立不成,我也得經濟獨立,才能與你匹配了,是吧?」
戀文大笑。「金雞獨立是這種意思嗎?你先去好好讀一讀成語大典,再來賣弄吧。」
「我先送你一本風花雪月才是真的。」
「幹嘛?」
「你太不解風情了。」他哀怨地埋怨。「這個節骨眼,你理會我成語用得好不好幹嘛?」
「因為那是牛頭不對馬嘴嘛,而且好好笑。」
「你很有學問嗎?你拿羅馬尼亞嘴對到牛頭上去,成了個什麼東西?該是風馬牛不相及才對,喏,學識淵博的人在這兒!」
她笑得彎下了腰。他也彎下上身,臉對著她的臉。
「別笑啦!」
「哎喲,哎喲。」她抱著肚子笑。
「停一停行不行?」他吼。「笑得這樣,怎麼吻你啊!」
她一驚,笑聲是止住了,卻是眼淚直流地瞪住他。
「你說什麼?」
「我本來想吻你呀。」他懊惱地也瞪她。
「什麼本來呀!」她心跳彷彿停止了。
「現在不吻啦,氣氛都給你笑變調了。」
「這時候他又成了音樂家了。」她嘀咕,並未覺察她失望的心情明白表露在她的聲音和表情裡。
關敬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機會稍縱即逝。他大喜過望,同時馬上採取行動。
拉過她,他溫柔的唇印上她錯愕地微張的唇瓣。
天旋地搖,血液狂奔,一道道彩虹似的光芒在她模糊的意識中迸射,像新年時夜空中的煙花。
正當她暈眩迷醉之際,虹彩中突然浮雕般浮突出一隻人形。
彩繪裸男。他的臉對著她。是「他」!
戀文張開眼睛,影像不見了,只有關敬不明所以的臉孔。
「怎麼了?」他目光隨著她轉來轉去。「找什麼?」
莊琪說畫裡的裸男就是……她說的是真的!
「快,快!」戀文抓住關敬的手。
「幹嘛?你想到什麼事了?」
「趕快回去!」
「回哪呀?」
「哎呀,我的房子啊!」
「怎麼忽然十萬火急的要回去?」
「回去再說。快呀!」
關伯母不在客廳。關敬拿了車鑰匙,出來後輕輕反手關上門。
「不和伯母說一聲就走,不太禮貌吧?」
「她睡得早,今天算晚了。你要我叫她起來讓你向她道晚安嗎?」
他不高興。戀文無從解釋,只有閉嘴不語。
駛離西貢一段路了,他依然繃著臉。
「不要一副蠟像似的,好不好?」她說。
「我是銅雕,比蠟像昂貴。」他答,賭著氣。
她想笑,又怕火上加油,便抿抿嘴。
「對不起嘛。」
「你心裡有人,就不該讓我吻你。對不起就算啦?還說你一心不能二用呢。」
「你真能吃醋。」
他看看她。「還笑。看男人為你醋勁大發,你很樂是不是?」
「你不分青紅皂白,是很好笑嘛。」她好聲好氣地說。
「那你突然說走就要走,除非你約了人在空屋見面,還有什麼事如此緊急,非得趕著回去不可?」
她趕回去要看的「人」,此刻說不定也在車上,只是不能現身而已。
「房子裡現在不是油漆桶,就是一塊塊木板,我和人在那兒約會,拿油漆桶當椅子,木板當床呀,真是浪漫到極點,多謝你的提醒。」
一抹尷尬之色抹去了些許他臉上的僵硬。想了想,他也覺得自己是反應得有些說不過去。
「你只是心血來潮想到裝潢的新構思了?在我們正卿卿我我的時候?你倒是很浪漫。」
「你呢?要吻人家用吼的。」
他笑出來,搖頭歎息。「人家說,男女做朋友階段,客客氣氣,相敬如賓;一日成為情侶,開始第一場爭吵之後,其後大吵小吵便順理成章接二連三,個個逐漸原形畢露。」
「多奇怪的說法。照你這麼說,戀愛的男女都不可能結成連理了。」
「我還沒說完嘛。吵到露出真面目了,彼此才算真正互相瞭解。因瞭解而結合,不是嗎?」
「歪理,謬論。」然而她找不出合理的實論反駁。
「你說說看,你想到房子裡什麼東西,急著馬上要回去?」
「嗯……那個彩色玻璃窗。」
「怎樣?」
「我要去看看它。」
他不解。「它到了夜裡不會變色或變形,我天天在那,我知道。」
「我要看的是窗上的畫。」
「那個光屁股的傢伙?」他眼睛一閃。「老天,你也和莊琪一樣,以為他會從窗子上下來閒晃?」
「我……剛才你吻我的時候,我看見了他。」
「你也吻我啦。」
她嬌嗔地白他一眼。「這有什麼好得意的,我又不是樹皮、牆壁或木頭,你吻我,我自然有反應。」
「誰吻你都一樣?」
「不知道,趕明兒個叫莊琪吻我試試。」
「還好你不是叫別個男人試,否則我當下就按著你好打一頓。」
「你敢!慢著,怎麼說到這兒來啦?我剛剛在說什麼?」
「這個比你那塊玻璃上光溜溜的男人有趣得多。」
到了屋前的車道了,戀文不再和他多說,她很快跳下車,直奔入屋。
「你還想我和你做朋友的話,就不許作弄我。」她輕聲對著四周的空氣低語。
屋裡一片漆黑,她明天得記得去電力公司。
今夜無月,星輝將柔白的夜色抹在窗上。玻璃上,彩繪裸男靜靜斜臥,身影孤寂哀怨。
「他好好兒的在上面,沒有走丟。」關敬在她後面,嘲弄地說。「放心了吧?」
戀文一顆心被浮在星夜中一幅寂冷的畫拉扯著。
你到底是誰?
夜無言。「他」無言。她找不到答案。
第八章
書店職員十分和氣,有耐心,幫忙把最後一本書放上堆滿櫃檯的二、三十本靈魂學類書上。她好奇地對戀文微笑。
「差不多都在這了,小姐,夠不夠?」
夠不夠?戀文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