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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文 / 嚴沁

    「你出的這四個題目是我昨天才做過的,」他臉上沒有笑容,但絕對真誠,「我記得很熟,剛才是照背出來的。」

    我恍然,原來是照背出來的,難怪這麼快,才半小時就做完了。

    「對於一些公式,理論我全靠死記,並不絕對瞭解,我請你來,只希望你能幫助我瞭解。」他說。

    我默默的聽著,是這樣的嗎?

    「應徵的人比你程度好的也有,但你剛畢業,又是大學裡的助教,你對大三、大四的功課一定記憶尤新,我認為這對我比較重要。」他說得很有條理。

    我相信他所說的話,他的確是個有條理、有見地之人。

    我——肯留下嗎?

    「事實上我的程度,是到這兒,你看著辦吧?」他再說。

    我望著自己的手指,考慮了好半天。

    「那麼——我們不妨從大一開始。」我的聲音出乎意料之外的柔軟,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你只憑死記,不是瞭解,這對你的幫助不大。」

    「好,」他竟也不反對。

    我們算什麼?不打不相識?

    「今天時間也差不多了,」我看看表,「我回去準備大一的教材,星期六我們開始。」

    「好,」他再點頭。

    闔上書本,收拾我帶來的教材。

    「你——對我的情況不好奇?」他突然問。

    我愕然的望著他,甚麼意思?我只是他的家庭教師,我明白自己的立場,我不想多事!

    「好奇心人人皆有,不過我不是多事的人,我不喜歡打聽人家的隱私、苦衷!」我說。

    「很難得,」他可是諷刺?他一定認為女孩子都是很八卦,很多事的!

    「而且就算我好奇,你會說嗎?」我笑了。

    「為什麼不?」他望著我。

    他實在是個很漂亮的男孩,那頭髮尤其有藝術家的味道,微鬈而貼服。

    「我——哎?我猜你有病?」我有絲難堪,我一定表現得太小家子氣,是不是?

    「病?小兒麻痺症。」很奇特的笑容,「十八歲以前我是絕對健康、正常的人,我相每一個年輕人一樣的念完中學,我念的是最好的建國中學!」

    「哦——」我只有發呆的份。

    「然後——我就出了意外,就變成現在這樣子,半死不活的坐在輪椅上。」他臉上掠過一抹暗紅,他在激動嗎?「到如今已經六年了。」

    「六年?」我問。那麼,他豈不二十四歲?他比我還大四歲,真看不出。

    「是的,六年!」他咬著唇,眼中奇異的光芒更盛,「別人已經從造小學到畢了業,進初中而高中畢業,進大學而大學畢業兼服完兵役,我卻只能坐在輪椅上,一事無成的像個廢物。」

    「但是你努力自修,你一直沒放棄你的腦子,你的思想,你的程度不比大學生差。」我只能安慰,不是嗎?

    「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呢?」他臉上、眼睛裡的暗紅已經消失,神情變得沮喪,「我始終要在輪椅上。」

    這個時候,我腦中的一根極細緻的神經跳動了,我是在同情他,在憐憫他,是不是?

    「坐在輪椅上殘而不廢,運用自己的腦子、思想、智慧,也許有一天你能比我們這些人更有用,對人類更有貢獻。」我說。

    「可能嗎?我會獲得一個諾貝爾獎嗎?」他冷冷地說。

    「人的成功並不一定要形式上的?」我皺眉,「得到諾貝爾獎並不算絕對成功。」

    他怔怔的望著我半晌,忽然神色一整,又恢復了他的冷淡與不耐煩。

    「你的時間到了,走吧!」他說。

    我好意外,人的情緒真的能在瞬間改變的那麼劇烈。

    「好。」我拿起書本,「星期六見。」

    我沒有聽見他的回答,直接走出書房。

    客廳裡坐著一個人,當聽見門聲他就轉回頭,並站了起來。

    「受得了他嗎?韋欣?」是那個長頭髮,騎電單車的男孩,「士恆是天才,但是天才卻有最古怪的脾氣。」

    我皺皺眉,這個男孩子又沒禮貌又莫名其妙。

    「對不起,我走了!」我直住外沖,雖然我明知他是士恆的哥哥。

    「我是陳士怡,土恆的哥哥,」他攔住我,似笑非笑又十分意外的,「怎麼媽媽替士恆請了個這麼漂亮、年輕的女教師?」

    我摔摔頭,大步走出門,我討厭這個陳士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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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我開始和士恆討論大學一年級程度的數理方面問題,我發覺,在這方面他實在是很有天份,而且可以說聰明得驚人。

    有的時候我簡直忘了他是我的「學生」,我們為一個論點爭執,辯論得面紅耳赤,不各相讓。

    有的時候我甚至懷疑,到底是我在「教」他?或是他在「指點」我?

    他不但有天份,而且有極強的求知慾和上進心,有時候我也忍不住想,如果他不必坐輪椅,他的成就將是怎樣的不可限量。

    每想到這件事,我也不期然的自責、自問,是不是我對他是殘廢而「另眼相看」?我不當他是普通人?我心中在替他惋惜?

    我不該有這種態度,我知道!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我們每星期至少有三次見面的機會,並不限於一小時,有時兩小時、三小時,有時候他會打電話給我,讓我額外的去一次和他討論一個他急欲知道答案的問題。

    第一個月的薪水竟有七千多元,我簡直是不能置信,比我在學校當助教的薪水多得太多了。

    不過——一個月下來,我和士恆的交往也只限於功課上,學術性的討論,除了第一次他提及他坐輪椅的事之外,他完全不談私事。

    我和他不是朋友,因為我從來沒有感覺到友誼,自然,我這麼一個平凡的女孩子,也絕不會妄想去和一個富家子弟攀交情。

    我的目的只為明年出國存一筆錢,以減輕父母的負擔,我們是中等家庭,父母並不太富裕!

    今天討論得過了時,走出書房已經六點半,窗外已是昏暗一遍。

    陳夫人留我晚餐,但我婉拒了,現在趕回家也不太遲,我不習慣在人家家裡吃飯的,我寧願回家。

    陳夫人也不堅持,於是我逕自走出花園——我忘了說,當我和陳家的人熟悉後,女工已不送我出大門了。

    在花園的門邊,我又看見陳士怡。

    他總是在很特別的時間和地方出現,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只不過穿得正經些,沒有那股難以忍受的過分新潮味道。

    「嗨!好久下見!」士怡望著我。

    和他的弟弟士恆一樣,他也有漂亮的外表,只是氣質不同,他比較「邪」點。

    「再見!」我不想多說話。

    我來陳家是做家庭教師,又不是和他見面的。

    「哎——別急,」他一手擋住大門,很有一絲無賴氣味,「為什麼一看見我就走?我又不是怪獸,不會吃人的。」

    「對不起,請讓開,我要回家。」我漲紅了臉。二十二年來,我沒遇見過這樣的男孩子。

    「誰不讓你回家呢?我只不過想跟你說兩句話。」他放開攔在門上的手,「你能跟士恆關在書房談兩小時,為什麼不能和我說幾句話?」

    「我——是你母親花錢請來當家庭教師的。不是來講幾句話的。」我忍不住說。

    「好吧,韋欣,我該怎樣來讓你相信我的誠意?」他目不轉睛的望住我。

    我對他——也不該有成見的,是不是?他又沒有得罪過我,只不過是我不喜歡他的新潮打扮而已!

    我知道有時候我是很稚氣的。

    「根本沒有這必要,」我笑起來,「什麼誠不誠意?我只是一個家庭教師!」

    「我們一起去晚餐,好不好?」他問得唐突。

    「什麼——?」我意外兼愕然。

    「晚餐!」他微微一笑,笑得非常性格、漂亮,他這樣的男孩子扣我歪纏什麼呢?他又有錢有漂亮,數以百計的女孩子想接近他,他——真沒道理,「只是普通的晚餐,然後我立刻送你回家!」

    「如果你能說出請我晚餐的理由,我可以考慮,」我說,士怡實在並不討人厭。

    「我喜歡和你做朋友!」他坦率的。

    「這——」我的瞼一定紅了,好在天色已黯,他看不清楚,「你很喜歡開玩笑。」

    「如果你認為我在開玩笑,你給我一個證明的機會!」他說得很真誠。

    我猶豫著,我心動了。

    年輕的女孩子應該有接觸男性的機會,我並沒有親密的男朋友,莫至剛不是——我為什麼不試試?/

    「你看,我穿得整整齊齊就是為了請你晚餐!」他指著身上的衣服。

    「只是晚餐,不能遲,」我吸一口氣,心中也覺輕鬆,「而且我要先打電話回家!」

    「一言為定,」他高興的大叫起來,「進去打電話吧。」

    我搖搖頭,不,下意識裡,我不希望屋子裡面的人知道我們去晚餐的事。

    「去餐廳再打!」我邁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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