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頁 文 / 嚴沁
「不——沒有原因,」她困難的說:「相信我,沒有原因,只是——時間,我要一點時間!」
「我已經給了你時間,從放假回來的第一天起到現在,我表示得清清楚楚。一個多月的考慮還不夠?」他不滿意的。「不要再拖延,不要再敷衍,雅之,給我回答,肯定的回答,我會對你忠心至死,我希望的回答只是點頭!」
「志文——」雅之束手無策。怎麼辦呢?答應他?實在不甘心,亦凡——永遠不回頭,是的,她也相信是這樣,為什麼還不甘心呢?為什麼?「再給我幾天,讓我想想,實在——你是最好的男孩,最好的對象,原已無可挑剔,我想——我總得去問問爸爸!」
「好!我跟你回去問校長!」志文今天是不肯妥協了,「只要校長同意,你再不能搖頭!」
「志文——」她叫。事情怎麼能就這樣決定呢?
汽車飛馳在馬路上。志文咬牙切齒的像在對機器發脾氣。他原沒有錯,錯的只是愛上一個不愛他的女孩,他不該受這些折磨、痛苦的。
轉進雷米迪奧街,剎車聲驚人的刺耳,他們終於回到家裡。雅之父親正在看書,被衝進來的兩個年輕人嚇了一跳,看他們的神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
「志文,雅之,你們——」他驚愕的。
「校長,這一個多月來,相信你也瞭解我對雅之的感情,」志文開門見山的說:「我非常愛她,我保證一生一世對她好,保護她,愛惜她,現在,請准我們訂婚!」
「訂婚?」雅之父親意外的睜大眼睛。
「爸爸——」雅之軟弱的咬著唇,這是她的一生幸福啊!
「雅之說要您先同意才行,」志文不給雅之說話的機會。「我相信您不會反對我們!」
「雅之,」父親永遠是向著女兒的。「這是你的意思嗎?孩子,這沒有什麼可羞恥的,愛是光明正大,我要你親口告訴我,然後我才回答志文!」
「我——爸爸——,我——不知道,」雅之深深吸一口氣,這是生死關頭吧?「志文是最好的男孩,也有最善良、高貴的內心,他是——無可挑剔的,但是——我還想考慮一下!」
「很好!」正中讚許的點頭頭。「很好,這是一輩子的事,是一生的幸福,應該多加考慮!」
「但是——校長,雅之已考慮了一個月,」志文脹紅了臉。「我實在不明白——」
「孩子,你已經等了一個月,何妨再多等三天?」正中說:「我答應你,三天之後,雅之一定給你回答!」
「三天一」志文皺皺眉又咬咬牙。「好,就三天!只是,雅之,不能讓我失望!」
雅之輕輕透一口氣,三天又如何?難道三天之內還會有奇跡發生?拖延——只是種心理反應吧?拖到最後一刻,拖無可拖,也算對自己的交待,是不是?是不是?人是很莫名其妙的。
「我也希望不讓你失望,」她真心的說:「讓你失望,君梅說那是對我太不公平了!」
「什麼——意思?」志文完全不懂。
「我在虐待自己,」雅之揚起頭,笑了,「就是這樣!」
「虐待?」他更迷惑了。
雅之看父親一眼,心中忽然平靜而踏實了。三天雖是個期限,她必須點頭或搖頭。然而,這未嘗不是一個釋放自己的機會。
「志文,你回家,三天之後再來,我想——一切都會圓滿解決了!」她笑著說。
圓滿?她是說這兩個字嗎?圓滿!
志文凝視雅之一陣,終於轉身走出去。他也聽見了圓滿兩個字,既是圓滿,還有什麼不放心呢?他所要做的只不過多等三天而已!
他自信而且驕傲,何況他聽見雅之說圓滿,他走得很開心,很放心。三天之後,幸福就屬於他了!
「雅之,」等志文的影子消失,正中才問:「你必須告訴我,為什麼要多等三天?你說過並不適合他那種家族,你不必委屈自己,勉強自己!」
「志文那個人不會令任何女孩子覺得委屈,」她慢慢說:「三天之後,我想——我會點頭,他的家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他,你同意嗎?」
「你這麼想——我沒意見!」正中點頭。「只要你幸福快樂,爸爸永遠在你身邊支持你!」
只是,接受志文,她會幸福快樂嗎?也許幸福,快樂——卻在虛無飄渺間!
一夜的狂風暴雨吹散了馬尼拉的悶熱,也帶走了令人難以透氣的低氣壓,難得的清涼使人們清晨的夢更沉、更甜美,尤其在這中等人家的住宅區「雷米迪奧街」附近,積水一尺深的街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連車輛也少。
只有雅之的小樓開了窗,前一陣子買的貝殼風鈴在窗前迎風輕響,一串串的回憶在那熟悉的叮噹聲中被牽引出來,是真實的生命痕跡,怎麼卻虛幻得猶如小說中的情節?連那快樂與不快樂,連那甜蜜或酸澀也都似幻似真,亦凡——是已遠去!
一夜不能成眠的雅之坐在窗前,小小院落中一片凌亂的「劫後」情景,那棵老芭蕉已折了腰,夾竹桃的花瓣散了一地,總開不出花的玫瑰也斷了枝子,可憐兮兮的浸在泥水中。雅之輕輕歎一口氣,等那積水退去,就下樓去整理一下吧!她不喜歡凌亂無章的事物!
昨夜睡不著也非因風雨,她原非溫室花朵,風雨駭不倒她,理不出頭緒的是心中那把亂絲,三天的時間轉眼就將過去,她總不能就這麼對志文點頭。不論訂婚,結婚,她總得付出更多的誠意——無法付出更多的愛情,真誠是否也是婚姻的基石?
送報的童子在樓下大門口飛快的掠過,也不顧地上有積水,一疊報紙就這ど直扔進院子。雅之的驚呼聲還沒停,他的腳踏車已不見了影子。
雅之撩起長睡袍的衣角,盡快又小心翼翼的下樓,拾起已經半濕了的報紙,又慢慢上樓。或者回臥室用風扇吹一吹,等會兒父親醒來要看時就會幹了!
雅之把報紙鋪平在地皮上,又用些厚厚的書壓著,打開風扇對著吹,視線不經意的掠過那些已顯得模糊的文字,颱風不大,馬尼拉和附近地方的損失都不嚴重,只是淹水使一些低窪地區的農作物受到了損害,還倒了幾處電線桿一哦!公海上有一艘貨輪被颱風吹沉,沉船前已拍出求救的電訊,所以能及時救出大部分船上人員。雅之搖搖頭,退到窗邊。她永遠不敢想像海員的生活,那可能是世界上最苦悶、也最危險的一種行業吧?離鄉背井的在不算大的船上,一個月或幾個月都見不到陸地、見不到除了同事以外的人類。沒有新鮮的食物,也沒有任何娛樂,就在白茫茫的大海上飄呀飄的,萬一遇到一場風暴,連生命都可能失去,就像那一艘沉了的台灣船——台灣船?她看到台灣這兩個字嗎?
急忙又奔到報紙處,仔細的再看一次,果然是艘台灣貨輪。哎——好在船上人員大部分都得救了,全是中國人呢!全都來自台灣呢!無論如何總比其他國籍的船隻更令雅之有親切感!
雅之還知道除了貨輪外,台灣還有不少遠洋機動漁船也從高雄來此地附近作業,也出過事,漁船上的船員也有人得救生還。有一次真是萬幸,一個漁船水手在漂流九天、自以為絕望之後竟獲救了。這件事雅之真是印象深刻,她不但記得那人名字,還清楚的記得那人獲救時的模樣,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卻枯瘦如老頭兒,焦黑的皮膚,乾裂又腫脹的唇,還有全身都是傷痕——
她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怎麼想到這些了呢?這麼可怕的事——但願這次得救的人會情況好些,他們獲救得早,一定不可能像以前那個那麼糟的,是不是?
太陽慢慢上升,院子裡、街道上的水退了,人們也陸續起床,開始一天的生活。
雅之把干了的報紙放在父親書桌上,喝一杯牛奶就去清理院子,奇怪的是她一夜沒睡,居然精神很好,一個鐘頭後,小小的院落又井井有序了!
正中起床之後有他一定的工作,運動,早餐,看報,也看一點書,十點鐘的時候,他換好衣服預備出門。
「去哪裡?爸爸,」雅之從院子裡進來。「有的地區恐怕積水未退呢!」
「不妨,我去學校看看!」正中說:「吹了一夜風,我得看看校舍有沒有損壞!」
「我陪你一起去,好嗎?」雅之說。
「不用了,只是看看,」正中搖頭。「不用動手修理的!」
「那麼你早點回來吃午飯!」
正中笑一笑,穿好皮鞋,拿出枴杖。
「志文今天會來嗎?」他突然問。
「不會吧!」雅之呆怔一下。「我讓他三天後才來,今天才第二天!」
「你這孩子!」正中拍拍女兒。「你是折磨他?還是考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