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嚴沁
太不可思議。
「我們回家吧。」在農家門外,他們各自分道揚鑣,打道回府。
梵爾心中並未釋然,總有一種「還未結束」的感覺。她憂心忡仲。
累了整天,他們很早上床休息。
半夜裹,梵爾又從夢中驚叫而醒。她那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少寧立刻開燈,並緊緊擁抱著她。她滿身冷汗,薄薄睡衣已經濕了大半,全身顫抖,眼中儘是驚惶。
「別怕,別怕,只是噩夢,別怕。」少寧十分瞭解。
梵爾伏在他肩上喘息了半天,才慢慢在迷茫中把自己找回來。
「夢見甚麼?」他柔聲說。眼睛中充滿了深情與關懷。「告訴我,嗯。」
「看見她躺在石床上,睜開眼睛靜靜的望著我,」她深深吸一口氣。「沒有痛苦,沒有後悔,只是沉靜。」
「方淑媛?」
「不知道是不是她,但一直是我夢中或幻象中的女人。」
「阿才講的應該是真的。方老爺毒死自己的女兒。」
「舊禮教下的犧牲品。」她緩緩靠在枕頭上。「那個夢想給我怎樣的啟示?」
「我覺得——她——他們是想要我們明白真相。」他沉思。
「我們明白了又如何?」她苦笑。「而且為甚麼找到我與你?」
「或者——我們與他們真有某種微妙的關係,」他不能肯定。「又或者——」
「他們要我們完成他們不曾的心願?」她若有所感。
互相凝望著良久,兩人都笑了。
他們休息了一天,少寧又將出發去歐洲。
「這次任務之後,我將辭職,」他說:「找到了你,我不想再浪跡天涯,我想安定。」
她微笑不語。
「我們結婚。」他熱切的。「目前我心目中唯一想做的是與你結婚,天長地久。」
「是受了方淑媛和高紹裘的影響。」
「不知道。」他指指心。「這麼熱切希望,每想到你,它會發熱。」
「我等你回來。」她快樂的。
像往日般,她送他到機場,看著他進入閘口,才慢慢開車回家。
許久不見的許荻在樓下等她。
「嗨。」她招呼。
陽光下,一向沉默安靜的他容光煥發,神采飛揚,與以前大不相同。
「怎麼知道我這時會回來?」
「只是碰碰運氣,」他眨眨眼,竟然活潑生動起來。「偉克休假,我們約好出海。」
「這種天氣?」她問。仍是春寒料峭呢。
「有何不可?世界不可太拘泥,不必框死在一個框框裹,想做就去做。」
她凝望他半晌。
「甚麼事令你改變?」
「不覺自己改變,」他聳聳肩,好瀟灑。「我輿以前有很大不同嗎?」
「你——」想說,終於忍住。許荻的改變會否輿何令玉的改變一樣?因為當年的結解開了?
那麼,當年的事件中,他又是甚麼角色?
「偉克下來了,」他指指大廈出口。「你不需要換衣服吧?」
「一切隨緣。」愉快的跟他們上車。
上了船,才知道今天真不是出海的好時間,毛毛細雨開始灑下來,細細密密綿綿的,令人心頭不寧。
梵爾想,這種天氣影響飛機飛行嗎?
「你在想甚麼?有點憂愁。」偉克望著她。「你已不像初認識的你。」
「你的女友呢?」
「散了。」他毫不介意的攤開雙手。「還沒打算真正定下來,只拍散拖,來得快,去得也快。」
「末世紀心態,」許荻插口。「梵爾,你呢?」
「少寧回來,我們預備結婚。」她甜蜜的。「他會辭職,安定下來。」
「你有本事。我曾以為世上沒有任何女人能令他定下來。」許荻笑得開懷。「我們始終變成自己人,很好。」
「你有甚麼打算?」偉克關心的。
「我?」許荻聳肩。「一切隨緣。」
「這是甚麼話?不打算拍拖?」
「也許。也許不。」許荻看梵爾一眼。「如果遇到一個有一半像梵爾的人,也許。」
「不要總拿梵爾當標準,否則我倆必定做和尚。」偉克笑。「我們不是少寧,他倆根本是緣定三緣定三生,是嗎?
許荻的手提電話響起來。接聽,神色古怪,看一眼梵爾,把電話交給她。
「少寧。」他說。
「少寧?」她驚訝的叫。「你不是飛走了嗎?」
「我沒走,臨時請假,同事代班。」少寧的聲音嚴肅。「請立刻回來,你同許荻。」
「有事?」
「回來再說。」他接著說:「我在皇后碼頭等你們。立刻。」
許荻輿偉克都聽見電話裹少寧的話。
「少寧吃醋。」許荻笑。「我們這就回航。」
不曾真正出外海已折回。
「都是這討厭的壞天氣。」偉克故意說。
「晚上我請大家晚餐。」梵爾微笑。她並不覺得任何不妥,心中一遍安寧——因少寧突然折回的安寧。剛才還在想,這種天氣對飛行有影響。「隨你們選地方。」
「半島嘉蒂斯。」許荻怪叫。
「Yeah!」偉克幫腔。「搞她一頓。」
駛進皇后碼頭,已見少寧站在那兒,他臉上沒有笑容。
「許荻,你完了,」偉克低聲說:「看少寧的表情,他會殺掉你。」
「不會,梵爾已整個是他的,我只不過是他們表弟。」許荻氣定神閒。
船靠岸,少寧伸手接住梵爾,他一點沒有怒氣,只是嚴肅。
「阿荻,你也跟我來,」他看偉克一眼。「如果你沒事,也可以一起。」
上了少寧的車,他疾駛出碼頭,直奔山頂。他那前所未有的嚴肅,誰也不敢先開口。
「為甚麼臨時不飛?」梵爾問。
「有個預感,我應留在香港,」他說:「非常不想上飛機,於是請同事代班。」
「捨不得梵爾?」偉克想氣氛輕鬆些。
「不。我對梵爾已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他看許荻一眼。「我接到何令玉的電話。」
「大嫂?」許荻呆怔一下,他隱約知道何令玉對少寧的歪纏。「她又做甚麼?」
「她說——九姨婆有事,已請家庭醫生上山。阿荻的手提電話號碼也是她給的。」
「九姨婆?」梵爾的臉變了,眼光又變得陌生而怪異。「她現在很平靜,很快樂。」
「你說甚麼?」少寧看梵爾。
她的視線直勾勾的盯著蜿蜒的山路,好像人的靈魂已離開她。
「梵爾。」許荻從後面伸手拍拍她。
她震動一下,茫然轉回頭。
「甚麼事?」她問。
「剛才你說甚麼?」少寧問。「沒有說話,我甚麼都沒說。」
幾個男人互相看一眼,是不是梵爾在剛才那一刻又不是梵爾了?
非繁忙時間,很快趕到山頂,白加道一百號大門開著,少寧衝進去。
「快來,」何令玉神色張皇的守在門邊。「快——我怕來不及。」
大家二話不說直奔三樓。九姨婆房門虛掩,推開,看見醫生的背影,他面對著一張大沙發。
他們直衝到醫生前面,看見沙發上坐著九姨婆,她安詳平靜的在那兒休息,雖然緊閉著眼,一抹微笑隱約留在嘴邊。
何令玉首先喘一口氣,放低了聲音。
「她睡著了,」她搖搖頭。「或者我們先在外面等一下。」
「不。」醫生臉色特別。「她回去了。」
「回去?!」梵爾掩著嘴,不能置信。
從上海回來,已經知道兩位老人過世了,在差不多的時間。
這有沒有關聯?或只是巧合?
「她看來這麼平靜,她還在微笑。」許荻驚歎。
何令玉把手指放到九姨婆鼻尖,她要試試是否真沒呼吸。
「她看來只像睡著。」梵爾眼眶微紅。
少寧卻低低飲泣。是那種又傷心又歉疚的哭泣,哭得令大家措手不及。
然後,他臉上現出一種驚嚇欲絕的神情,在眼淚之中顯得又矛盾又滑稽。沒有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少寧——」梵爾遞過一張紙巾。
「我——對不起她。」他說:「但是——她看來沒有怪我。」
他的的聲音比平日低沉雄厚,而且他講的是一句帶國語腔的上海話。
「少寧——」梵爾倒退一步。
少寧自顧自的接過紙巾,慢慢抹乾淚水。他震動一下,突然間飛快抓住梵爾的手,臉上的肌肉都抽搐起來。
「我不想哭,真的。不知道為甚麼要流淚,我好害怕——不是我要流眼淚。」
梵爾皺起眉頭。
「但是大家都看見你流淚。」
「不不,我全無哭意,眼淚全然不受控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以前從未試過——好難解釋,眼淚是自動出來的。」他叫。
梵爾眼中閃著異樣光芒,不是少寧要哭,那麼是誰?她想說一個名字——忍住了,科學這麼昌明的時代,是否太荒謬?
「你知道剛才你說了甚麼?」許荻問。
「我對不起她,但看來她不怪我,」少寧失措。「我不知道為甚麼這麼說,不是我的意思。」
「那麼是誰?」不明就裹的偉克問。
沒有人回答,因為少寧都答不出,誰又會明白呢?
「不——不可能。」何令玉變了色。
醫生輕咳一聲,插口說:
「我曾聽過一位去大陸一間廟裹參神的朋友說,那次他一進廟,眼淚像開了水喉的水般湧出來。當時他十分震驚,因為心裹全無想哭的意思。」停一停。「這種事大概只能用宗教的理由來解釋,因為朋友說,進廟時,和他有同樣情形的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