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嚴沁
「我不懂這些事,我是個俗氣的人。」她坦白、老實的說。「我心目中是被大多數人接受的就是好,就是有價值,否則自己一小撮人認為好卻不被一般人接受,那麼好得曠古絕今
又有屁用?人們不接受嘛!」
「你很會安慰人。」他笑起來。
「我說的是真話。」她正色。「不是我會安慰人,而是真話,本身有力量。」
「如果我是作家,這句話該寫進文章,讓更多的人看到。」他笑。
「我能不能說你很會恭維人?」她眼波流轉。
「我們在互相標榜。」他拍拍她。
他端起咖啡慢慢的、淺淺的喝一口,狀甚滿意。
「怎麼樣?」她目不轉睛的在盯著他。
「我從來不以為煮咖啡要講技巧。」他說:「但是你煮的和我自己煮的就是不同。」
「好,抑或不好?」她很在意,很緊張。
「你想教我怎麼煮呢?或是每天來替我煮?」他似笑非笑的望住她。
她滿意的笑了,她努力做好一切,就是想得到他一句稱讚的話。
「我每天來替你煮。」她想也不想的。「我在外面,不打擾你工作。」
「我並非整天工作。」他說。
「你不工作時,我陪你聊天。」她說。
「我的生活很平淡、刻板,你能習慣?」他問。
「我想可以,我也不是個活動、外向的人。」她說:「以前——許多事都違背良心。」
「我們立個規則,在我面前,誰也不許再提從前。」他很認真的。
「但是從前的一切畢竟是真正發生過的。」
「以玫,常常記住從前只是為難自己,從前的好好壞壞到今天已不能挽回或補救,以後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們去創造、爭取,為什麼不忘了從前呢?為什麼要為難自己呢?」他說。
「從前——總是個教訓。」她垂下眼瞼。
「你要記住的只是從教訓中學到的東西就行了。」他再拍拍她。「以玫,我想不到你也這麼死心眼兒。」
「因為我珍惜目前所擁有的。」她說。
「聽著,以玫,我們都是曾經滄海的人,而且我在感情上是很固執的,我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而改變。」他鄭重的說:「我不會改變。」
「莫恕——」
她好感動。
莫恕確是個值得愛的男人,曾經滄海,他更多了一份透徹和瞭解,真的。
「來,我們不談這些。」他微笑。「喝完這杯咖啡我們出去散步,然後出去晚餐。」
「散步回來我做晚餐。」她也笑了,幸福、快樂不易得,她為什麼不把握眼前的呢?「我已買好菜。」
「好,我們回來晚餐。」他說。
「你說得有點勉強,我燒的菜不好吃?不對口味?」她是十分敏感的。
「不——」他望住她。「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她呆怔一下,這——還用問嗎?她愛他啊!
「我不該這麼做嗎?」她反問。
「不,我只是奇怪,我已經四十歲,又不富有,你可以隨時找到比我強十倍、一百倍的人。」他說。
「強十倍、百倍的人不是你。」她皺眉。「莫恕,你不是懷疑我有目的吧?」
「不,當然不。」他搖搖頭,笑了。「我只是常常懷疑,我的運氣怎麼一這樣好?」「莫恕,你太低估自己。」她握住他的手。「你能吸引每一個女孩子,真的,只是你拒絕她們於千里之外。」
「是……嗎?」他呆住了。
「你竟這樣不瞭解自己,不明白自己。」她歎息。「林雅竹再來找你,你真不明白為什麼?」
他——真不明白嗎,
以玫回家,莫恕照例只送到樓下,他不是個慇勤的男人,而且下意識裡,他不願去以玫的家,他不能抹去以玫曾經有過那麼多男人的陰影。
以玫當然是獨居的,否則怎能方便她以前那種生活?那是一層相當不錯的大廈房屋,樓下有大鐵閘,二十四小時鎖上大門,有看更輪流當值,治安不錯,從來沒發生過什麼意外。
以玫愉快的走出電梯,一邊從皮包裡拿出鑰匙。
正待開門,看見後樓梯處一個黑影,黑影?盜賊?恐懼的感覺一下子湧上來,想叫,卻連聲音都沒有了。
但是——那黑影並沒有凶神惡煞般衝出來,他只是動一動,依然站在原地。
「誰?誰站在那兒?」以玫畢竟不是普通女人,她壯看膽子喝著。
黑影又動了一動,才慢慢走過來。
「是我。」他說。
以玫吃了一驚,子莊?怎麼會是他?他怎麼知道她的地址?
「你,子莊。」她真是意外又尷尬。「你怎麼會來?你找我——有事?」
「沒事,我只是來——看看你。」子莊結巴著說。
他看來還是憔悴,經過這些日子,難道他還不能忘懷?唉!子莊。
以玫心念轉動,實在她也不能太拒人於千里之外,當初他對她實在太好,而她卻利用了他。
「進來坐吧!好嗎?」她終於打開大門。
他沉默的跟著她進去那十分精緻的客廳,他也意外,以玫的工作和收入,能有這麼漂亮
的家嗎?
「你的家很漂亮。」他是心裡怎麼想就說出口的人。
「很普通。」她有些不自然。「你坐,我給你倒茶。」
「不用客氣,我不口渴。」他坐下來。
她還是走進廚房,替他拿出來一杯茶。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她看他一眼。
「我——哎——我——」他期艾著。
「是莫恕告訴你的?」她故意這麼說。
「我——」他的臉脹紅了。「我——好幾次看著你回家……」
「哦!」她釋然的笑了。「其實你只要打電話給我,我也會告訴你的。」
「你會嗎?你以前——不喜歡我來你家。」他說。
「以前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
他默然不語。
不一樣是什麼?她和莫恕來往?以前她一直說不方便,他以為是她父母。
「你一個人住這兒?」他四下張望一下。
「是,我習慣一個人住。」她輕描淡寫的。「我父母住新界,交通不方便。」
「你——不在夜總會唱了?」他的神色怪怪的。
「嗯,休息一陣。」她不置可否。
「你才開始唱,你該為自己打一點基礎。」他小心的。「我記得你說過要比陳秋霞更紅。」
「那個時候很幼稚,坐井觀天。」她淡淡的笑。「眼光太短淺,讓你笑話了。」
「你的意思是放棄唱歌?」他很意外。
「不,我正在開始灌一張唱片。」她還是淡淡的。「我要做另一種形式的歌星。」
他又沉默了。
或者是他想說什麼,忍住了。
「你不覺得我這樣比較好?」她反問。
「我——很難講。」他搖搖頭。「我喜歡看見你站在台上發光,你與其他歌星不同,你是非常耀眼,非常光芒四射,我覺得——你會比較適合台上。」
「也許是——可是——我覺得累,站在台上不只唱歌、表演就算了,還要應付其他許多事,很複雜的。」
「是——有人要求你不再上台?」他猶豫著說。
「你是指莫恕?」她笑。「怎麼會呢?他根本不理我這些事,我是先解約才告訴他的。」
「他一定很高興。」他悶悶的。
「他沒有表示意見。」她搖頭。
「他——作曲讓你唱,讓你灌唱片?」他問,眉宇之間隱有妒意。
「他是我的老師。」她說得很自然。
「以玫——我也可以為你這麼做。」子莊似乎鼓起勇氣。「我的唱片公司可以捧你。」
「很謝謝你的好意,子莊。」她是誠懇的。「但是我和莫恕那家公司有合約的。」
「你可以要求解約,他們會同意的。」他熱烈得近乎幼稚。「你還沒有成名,他們是不會留難你的。」
「子莊,以後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唱你的歌。」她好為難,子莊怎麼這麼死纏呢?「反正機會多得是。」
「不,不,你現在不答應,以後也不會有機會。」他沮喪的。「在你心目中,我一定遠不如他,我知道。」
以玫明白『他』是指莫恕。
「不要這麼說,子莊,我從來沒拿你們倆比較過。」她認真的說:「相信我,真的。」
「你在安慰我,我分明不如他,」子莊的臉又紅了。「要不然你為什麼寧願他教?」
「你不以為我是利用他的名氣嗎?」她故意說。
「不是。」他回答得斬釘截鐵。「我知道你不是利用他的名氣,你根本沒利用這個來宣傳,你認為他比我好。」
「我說不是你又不肯相信,我們還是不談這些,好不好?」她說。
「或者——你也被他吸引了?」他還是說。
「子莊——」她很窘迫。
她不能承認,否則會使他們關係惡化。
「當年雅竹也這樣,」他喃喃地說:「每一個女人都會喜歡他,他有性格、有才氣、有名氣,還有令女人著迷的驕傲,我知道你也喜歡他。」
「子莊,我——說過他是老師。」她為難的。
「他是最有吸引力的老師。」他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