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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文 / 嚴沁

    愛情——他感到心臟在緩緩收縮,微微疼痛,鮮血像一個小泡一個小泡般地湧上來,每一個小泡就是一個希望,一絲欣喜,一個安慰。原來愛情的感覺是這樣的,是他!這就是他的愛情!

    星期六,集訓中心開放,讓所有的選手自由活動,可以回家,可以去看電影,可以會會女朋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潘烈沒有出去,他在這兒沒有家,家在遠遠的鄉下。而且他也不想浪費時間,趁大家都外出了,他不是可以安安靜靜地獨自佔用練習場地嗎?

    剛吃完午飯,他不能立刻做運動,散一會步之後回到宿舍的寢室,他和許培元共住一間。

    培元一早就回家了。他半躺在床上,打開收音機,或者——看一份報紙吧!

    看報紙他一定先看體育版,這是習慣,也是人之常情。近日世運集訓的花絮很多,大家都很看重他們這些選手,他自然也想多知道些事。

    記者們實在有辦法,往往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報紙上已經刊登出來了。他也不是後知後覺,天生他不喜歡多管閒事,他只想盡力做好自己分內的。

    那個總喜歡找他瞎三話四的權威女體育記者又寫了他,還是一篇專文。飽眉頭皺了起來,眼光變得冷了。他只是個運動員,他又不想做明星,為什ど要一次又一次地宣傳他呢?他並不喜歡事前多張揚,如果真能拿到金牌或銀牌,那時才介紹他豈不更好?

    現在這ど寫——只能令更多小女孩來圍著他簽名,只能令他更尷尬,更啼笑皆非。

    剛把報紙放下來,突然,聽見收音機裡傳出懶洋洋的歌聲,成熟而性感的女人聲——

    他猛然坐直了,眼裡射出逼人光芒,這可是那葉思嘉唱的?她不是明星嗎?也唱歌?唱什ど?「喃無,喃無」的,念佛經?那把嗓子:十他確定了,是她的,她那獨特的性感聲音,煥發著百分之百的女人味。

    「喃無」完了,他才從呆楞中醒過來。

    整首歌唱了什ど?他完全不知道,唯一記得的是「喃無」,性感的「喃無」。

    「嗨!發什ど呆,潘烈。」房門自動打開,那位無孔不入的權威女體育記者已伸進頭來。

    「你——」他皺皺眉,眼光又變得好冷,「你來做什ど?怎ど不敲房門?」

    「他們說你在宿舍,反正有空,過來看看你。」女記者人高馬大,留著一頭長卷髮,牛仔褲包著她修長的腿,看來有八分爽朗的男兒風,連說話也直率。

    她不是好看,卻也不是不好看,很有型,也許很多人會喜歡,但潘烈不包括。

    「這裡不方便、請先出去。」他說。

    「全宿舍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你。」她爽朗地笑,「舍監讓我進來的。」

    他不出聲,逕自先走出寢室。

    「看過今天報紙嗎?滿不滿意?」她跟著出來。

    她不是十三點,是不拘小節,根本沒想到男女有別。

    他站在走廊上,沉默半響。

    「以後請別再寫我!」他沉聲說。

    他連聲音也低沉雄壯,男子氣概十足。

    她的眉掀得好高,似意外,又似驚訝,想罵人又忍住,最後只是聳聳肩,說:

    「好吧!不寫就不寫,你以為我愛寫的?我吃飽了飯沒事做?」

    他看她一眼——他永不正面望女人,他覺得尷尬。

    「我沒有要求你寫!」他說。

    「報館收到信,小女孩小男孩當你偶像。想想看,我們代表隊除你之外還有誰有希望拿金牌、銀牌?不寫你寫誰?你告訴我!」她大聲說。

    「那——誰也別寫。」他沒有表情,「你的每一篇文章都帶給我壓力。」

    「壓力?!」她反而笑起來,「這ど說我是有點份量嘛!」

    「你是權威體育記者。」他說。

    「喂!潘烈,你總是『你,你,你』的,我沒有名字嗎?」她指著他問。

    他不出聲,雖然明知她叫蘇哲,十分男性化的名字。

    「你這個怪人。」她沒好氣地說,「喂!你也喜歡聽葉思嘉的歌?」

    聽到葉思嘉三個字,他黑眸中閃過一抹強烈的光芒,好像一顆巨大流星掠過黑暗的天際。

    「為什ど問?」

    「剛才我推門時不正是她在唱『我愛,我愛』嗎?」蘇哲指指房裡的收音機。

    「我愛,我愛」——哦!潘烈恍然,原來那性感的聲音在唱法文歌,難怪他聽成「喃無」了。

    「我只是——偶然聽到。」他說。

    「那天授旗典禮的酒會她也來參加,和她那大製片家丈夫,」蘇哲不經意地說,「這女人很有型,又會打扮,又有這資格,不能不服她紅這ど久。」

    「她紅了很久?」他下意識地問。

    「想來你是不看電影的了,否則怎會不知道她?」蘇哲笑,「我跟她認識,她很風趣,很幽默,有的人嫉妒她,居然說她十三點。」

    十三點?!潘烈忍不住冷冷地哼一聲,葉思嘉那樣的女人怎可能和十三點這幾個字聯在—起?

    「我很喜歡她。」蘇哲又說,「她是個很爽快的女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從不故作姿態,也不放作神秘。」

    「她,有多大年紀?」他突然問。

    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怎ど問這ど離譜的事?

    好在蘇哲完全不懷疑,她是大而化之的。

    「二十六、七歲吧?不太清楚。」她隨口說。「我記得她去年結婚時說過是二十五歲。」

    「她去年才結婚?」他再問。

    「怎ど突然那ど多問題?這ど多話起來?」蘇哲瞪著他,「你是她的影迷?」

    「我沒看過她的電影,也不知道她的樣子。」他說。

    「當然,她十九歲出道時,你還在念初中,她比你大得多。」蘇哲說。

    他的眼光漸漸凝聚,並且不再出聲。

    「想不想去游泳?」她突然問。

    「不,不想,我要練習。」他想也不想地拒絕。

    他總不和女孩子、女性、女人在一起,他不慣。

    「所有的選手都出去了!」她提醒。

    「我要照著我的計劃做。」他十分堅定。

    她看了他半晌,真真實實的,眼中掠過一抹柔情。

    「你真固執,我沒見過比你更固執的人。」她搖搖頭,「計劃是你自己訂出來的。」

    「我知道!」他不看她。

    「晚上呢?獨自留在中心吃晚餐?」她關心地問。

    她年齡也比他大,他體育大學今年才畢業,二十二歲都不到,她已在社會闖蕩了幾年,她的關心是混合著母姊——或者另外再加些什ど的!

    「有些教練也是留在中心。」他說。

    他的直截了當,他的不虛假,十分符合他的運動員氣質,給人一種絕對可信的感覺。

    「我走了!」她也不勉強,揮揮手轉身就走,「忘了告訴你,你剪的短髮很帥。」

    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一端,他才能透口氣。他不習慣和女人相處,那感覺好彆扭。

    回到臥室,關上房門並上鎖——他不要任何人再來打擾他。隱約間,他又聽到了「我愛——我愛——」的歌聲,葉思嘉又在唱?

    望著寂然的收音機,他知道自己是幻覺。但幻覺竟也那ど美好,那ど親切,那ど令人激動。這首歌大概已填滿他的心胸了吧?

    站了一會兒,心中的激盪繼續著,他竟不能令自己平靜,還是——練習去吧!

    換了短褲,他獨自跑到練習場。場中寂然,不見一個人影。他慢慢地走到中央,正待開始,突然間,他有個感覺,自己不也像站在表演台上?不也像在演戲?只不過另一種形式的戲而已!

    恍惚間,他也聽見掌聲,聽見喝采聲。一時之間他呆住了,他是誰?他站在這兒做什ど?耳邊又響起「我愛——我愛——」的呢喃歌聲,葉思嘉也來了,那慢慢向他走來,那悠然自如,懶洋洋的姿態不正是她?她向他走來,獨自一人,穿著黑衫裙——

    「潘烈,你中了邪?」蘇哲的聲音響起,「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眼發青光的樣子很可怕?」

    他一震,醒了。

    一切只是他恍惚之間的幻象,朝他走來的是蘇哲,葉思嘉根本從頭到尾沒有出現過。歌聲——啊——歌聲呢?側耳細聽,什ど都沒有。

    一切只是幻象。

    「我問你話,你聽不見?」蘇哲提高了聲音。

    「我——在想別的事。」他冷淡地應著,「為什ど你又來了?」

    「看你練習啊!反正也沒事!」她在一邊坐下。

    她的一切都是自然的,理所當然似的,反而令潘烈無話可說。

    他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的記者身份。

    「你可知道,中心外面有一群小女孩子在等你簽名。」她笑,「你不出現,她們大概不會走!」

    他搖搖頭,一聲不響地開始練習。

    他練的是自由體操。他的身手無疑是一流的,是世界水準,靈活,清爽,矯健,力道又控制得恰到好處,肌肉也保持最好狀態,姿式極帥。蘇哲忍不住在下面鼓起掌來。

    「我們賭一百元,你會拿到金牌。」她大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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